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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行文学创作交流论坛 -> 黄玉 -> [授权转载]A MODO MIO 以我的方式 (穆沙/撒沙) 二战 全BY琴音鸣瑟您是本帖的第 7295 个阅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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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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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错!“沙加朝身下的那张俊脸吐了口唾沫:“是碎尸万段!”
“那你低估了你的敌人,上校,如果你根本不打算活着出去,你该用手枪。“ 说着海茵茨手里的力道一重,沙加顿时感到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上校,如果你放下刀,我保证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多好的台阶啊!”沙加冷笑着努力往回扳手腕,仇恨的目光电网一样罩在海茵茨的脸上, “让我放下刀?哈,你这个骗子,白痴也不会上两次当!”
“沙加!”这一声低喊似乎辗转了无限的无奈,让人心肝为之一颤,沙加呆了一下,发现身下的人脸上在瞬间充满了怨恨和……伤痛?沙加看不懂地皱了下眉。“你杀不了我的,沙加,再坚持下去肯定会引来士兵。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如果我要你死,我为什么不大声喊出来,反而要和你打‘哑巴架’?!”

“你舍不得我死,因为你还没得到喷火的设计图!不过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沙加努力忽视掉海茵茨紫色眸子里闪烁的光芒,那些他读不懂也不想读懂的东西让人呼吸不畅。
“你……!” 德国上校的声音很低沉,但沙加听得出来其中压抑着一种急欲爆发的怒气,“……沙加,我们有必要每次见面都弄出这种气氛吗?”
哪种气氛?你我本来不就是鱼死网破的关系?!还能有什么气氛?
沙加正要冷言回击,突然只感到海茵茨上校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爆发地翻转了两人的方向,几乎忘了会被沙加匕首刺伤的事实,用他的身体盖住自己。
“啊----”沙加惊怒的低喊被海茵茨伸手一把捂住,“嘘~~~~别出声!”沙加不管不顾地想要挣脱,却被对方全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巡逻兵焦急的询问声,“上校!海茵茨上校!您没事儿吧?我们听到些动静......”
“没事儿!我不小心碰翻了一把椅子。 “听着门外士兵将信将疑地“噢’了一声,海茵茨加重语气高声说,“这里是军事重地,没我命令谁也不许擅自进来!还不快回去站岗?有什么闪失我把你发配到前线去。”那士兵显然怕极地连连应诺着,转身走远了。

海茵茨紫色的眼睛紧张地盯着门口又看了几秒,然后慢慢低下头看了看沙加。沙加正一脸不置信地瞪大眼睛,见了鬼似地盯着他。两人懵懵懂懂地对视了片刻,沙加感到对方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撤离了。
“您这样丝毫也动摇不了我憎恨您的决心,海茵茨上校。”沙加用恶毒的语气尖刻地戳伤对方的回护。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个紫发的家伙并没像以前那样灵牙利齿地反击回来。他看了沙加一会儿,不在意地翘了翘嘴角,一声不吭。沙加感到他柔软的长发不经意地垂下来落上自己的脸,那上面有一种淡淡的柠檬水的味道。沙加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有什么反应,他敏感地发现这种气氛很特别,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于是一种可贵的缄默在两个仇人之间诡异地蔓延开来。
沙加在下面,暗暗和上面的人较着劲,想着被一个纳粹以屈辱的姿势制在身下,沙加简直要感谢上帝没让他吐出来。他恶狠狠地瞪了海茵茨一眼,无可否认,这的确是张无法令人讨厌的脸: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有些零乱地束进黑亮的皮带。暗黄的灯光透过衣服隐约勾勒出他完美的体态,清俊而修长,还有那种闲适又优雅的气息,随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淡淡喷在沙加的脸上 ------上帝一定是在赋予他灵魂的时候出了差错——沙加想,如果能忽视他残暴的纳粹本质,自己一定会为他的外表发出由衷的赞叹。
僵持了一会儿,海茵茨突然放弃地松开沙加的手,沙加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果断地翻身把他又压回身下。沉闷的空气里起伏着两个人粗重的呼吸。面对面靠得这么近,想起被这个混蛋轻贱的承诺、迪斯和战友遭受的凌辱,自己被怀疑叛国,沙加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没让自己的拳头打到他的脸上。

“你会遭到报应的,尊贵的上校!“沙加压低声音,热热的气息狠狠喷上海茵茨的脸,“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刽子手!”
身下,德国上校的脸上呆了一秒,突然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好象开心得不得了,甚至抬起手搭在沙加肩上,“您说的对,上校,您说的对极了!”海茵茨低声笑着,差点喘不上气来,“如果这世上应该有人遭到报应,那一定会是我!哈哈……我亲爱的赫斯特上校,我其实比您想象的恶劣得多,您一定不知道我在我父亲死的时候笑得多开心呢。呵呵,哈哈哈……”
这个冷血的变态!沙加看着他清瘦而结实的双肩在面前一耸一耸地抖,不由得生出一阵反感——疯子。
海茵茨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的狂妄,笑得眼泪几乎都快流出来了,这种强制压抑的无声的狂笑让沙加感到头皮发麻的恐怖。突然,他不笑了,润湿的眼从很深的地方看着沙加,他的表情再一次变得很奇怪,美丽的湖紫色眼睛仿佛被一层说不清的东西罩了起来。是------哀伤吗?沙加有一刻竟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还是......寂寞?
这就是众叛亲离的代价吧?沙加几乎要怜悯他了。

另一种寂静在二人之间迅速蔓延,海茵茨炽热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柔地散开。幽深的紫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沙加感到肩膀上渐渐传来一阵疼痛,骨头似乎都快被这个该死的家伙捏碎了-----难道是恼羞成怒了?沙加不觉得一个纳粹会有如此强烈的羞耻心。
“别这么看着我!你这个疯子。”面对海茵茨的目光沙加有一种被扒光衣服的感觉,他烦躁地甩开身下的人,拿起刀子站起身,“今天放过你,不过没有下次!”
“好吧,我亲爱的上校。”身下这个紫发男人很快戴上了他惯有的面具,笑吟吟地也站了起来, “我会保守今天这个小秘密,您不用担心。”他的声音冷魅而悠扬,眼里闪烁的笑意,如银狐般狡猾周到,“您现在可以回去了,卫兵不会为难您的。”

怎么回事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莫名其妙的回护比明目张胆的陷害更让人觉得危险。沙加眯起眼睛集中目光,尽力想从海茵茨上校的表情里挤出一点真实目的来。但是他失败了。他的微笑就象白纸一样干净。
“这很荒谬,而且……我并不会跟您说谢谢。”沙加冷冷地说。
海茵茨上校苦笑了一下:“我没指望这个。”他仍旧紧紧地盯着沙加,那双紫色的眼睛象个无底的深渊藏着一种温柔的痛楚,仿佛有把一切慢慢吸进的魔力,“有句话我得告诉你,沙加——无论你相不相信,害死你战友的人……不是我……”
沙加慢慢看了他一眼,海茵茨紫色的眼睛在沙加的注视下突然闪动出不知名的光彩,竟似带了一丝留恋。沙加却只是觉得他那些伪善的说词让人恶心。不过他聪明地咽下翻到舌尖的恶毒词语,决定听从德国上校的吩咐,离开现场。

如果沙加可以在开门之前再重新审核一下这个紫发纳粹的诚信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捅死他,而不是从他那双冷酷的眼睛里幻想找到什么鳄鱼的眼泪!

沙加将手放在门把上,一使劲,门开了----阿布罗迪妖艳的面孔吊着戏谑的冷笑出现在眼前。而撒加和更多的士兵则静静地站在后面,宽大的帽沿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他脸上沉默着复杂的神色,深刻到让沙加感到心闷闷的疼。
“您好啊,我高傲的上校!瓮中捉鳖的滋味不好受吧,嗯?”面前湖蓝色头发的人举起手里的枪对准沙加的脑袋。说着,他向沙加身后歪一歪头,冰冷的浅蓝色眼睛划过一丝别有用心的笑意,“合作愉快啊,海茵茨上校!我们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呢?哈哈……”-----是那个卫兵!沙加只觉一阵天昏地暗。 忽听“夸”“夸”两声子弹上膛的声音在身前身后同时响起,一阵绝望的愤恨,沙加猛地回过头-----灯光下海茵茨上校慢慢勾起嘴角,手里的枪正闪动着冷艳的银光。
“我提醒过您,赫斯特上校,挟持军官是死罪。”他的笑依然干净,干净得残忍。
“何况您还擅闯禁地?”阿布罗迪得意洋洋地补充着,眼神流露出嗜血疯狂的快意。
“您-是-个-混-旦。”沙加盯住海茵茨那张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海茵茨摇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早就提醒过您,我的上校,我比您想象得恶劣得多。”他微微一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修长的阴影,“您被发现了,我很遗憾,现在谁也保不住您了......”
“够了!”众人身后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开口,声音象硬器在金属表面化过,“ 阿布罗迪上尉,把沙加. 赫斯特押下去等候处理!”撒加说完别过脸去,直到沙加被推搡着离开都没再看他一眼。

第十章.完


[10楼] | IP:已记录| Posted:2006-05-9 10: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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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940年8月22日晚 法国佛得角,德空军前沿指挥部高级战犯审讯室
“您的创举真令我吃惊,赫斯特上校。”一排长长的审讯桌后,赫尔曼·戈林元帅冷灰的眼睛闪动着阴鸷的寒光,“您昨晚传出的密报可是费了我们不少周折,整个作战计划不得不顺延两天。上校,对于您的机智勇敢我是该赞赏还是该惩罚呢?”戈林微迷着眼睛,狠戾的目光烫在沙加写满不屑的脸上,突然他嘿嘿一笑侧过头眨了眨眼睛,“一个星期了,好像赫斯特上校还是不肯合作啊。我们对他是不是太客气了,海茵茨上校?”
突然听见仇人的名字,沙加转过眼神。只见对面的紫发纳粹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冲身后站着的阿布罗迪歪了歪头,后者立刻大步向自己走来,铁红色的鞭子在皮手套的手掌里扇着尖锐的节拍。
“这真的是您最后的机会了,”紫发的纳粹看向沙加,双方视线在空中相撞,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仇视,“是交出喷火设计图还是死?”
沙加轻蔑地撇撇嘴角,目光如炬一个个扫过正襟危坐的纳粹们,最后,仿佛是无意的,又像是必然的,目光和那道海蓝色的目光沉默地相遇。撒加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手却狠狠绞在一起,眼神透露出心底深处的复杂,似乎还有着某种危险的......决断?沙加心中无可救药地痛了一痛,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撒加,对不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再抬起头时,沙加.赫斯特上校的眼睛里只剩决然,“很遗憾,海茵茨上校,恐怕我对于您加官进爵的愿望无能为力。”
有些意外的,海茵茨脸上的笑容一僵,这让沙加想起昨晚他面对自己时奇怪的表情,不过他很快又笑开了,“好,好,好……”他笑得很缥缈,缥缈得让人看不清它的内容,“那请您不要见怪。阿布罗迪!”说着,海茵茨冲着持鞭的人点了点头。
阿布罗迪手起鞭落。
“啪-------!”瞬间炸裂般的痛楚从胸口直冲头皮,顷刻几道鲜血淋漓的裂口被鞭子辣辣地劈开,剧痛鲜活的在四肢白骸里流窜,被绑在椅子上的肢体开始微微抽搐,沙加狠狠地咬住嘴唇不喊出来,一些液体混进口腔,腥甜而咸涩。
“赫斯特上校,是死还是合作?!”对面优雅的混蛋大声质问着,口气竟有点难以自持地气急败坏,这让沙加突然觉得好笑。他带着胜利者的笑谑看过去,眼上的汗水滴下来,把视线洇得一片模糊------
“决-不-合-作!”沙加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和血吐出来。

“那好吧,诸位,既然如此,我们举手表决一下究竟是坚持‘喷火’设计图呢还是杀了这个告密者?”随着冷酷的语调,戈林毫不犹豫地第一个举起手,所有的下属马上以景仰的、谄谀的种种神情附和着他,一个接一个高举起手……手浪在眼前残酷地延伸,突然手臂抬起的频率卡住了,沙加感到自己的神经“咯噔”一下瞬间短路------是撒加。作为唯一一个没有马上举手的人,撒加此刻的沉默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所有人顺着手卡住的方向看过去。沙加眼前撒加深藏的目光挣扎而痛楚,隔着五米开外的距离和自己对视,带着豁出一切的无所顾忌。沙加心猛地一揪,可以感受到自己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撒加!你浑蛋!你这样会害死你自己的,你知道吗?!
他看见撒加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仿佛无数张嘴正以慢动作重复着一句话------不要杀他,我反对!不要杀他,我反对!......
一切紧绷的理智瞬间崩溃,“杀了我吧!”沙加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喊起来,“杀了我!不要犹豫了!我决不会答应你们的,决不! 杀了我!杀了我!!”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被他歇斯底里的叫声聚焦,从撒加身上移开,微微吃惊地看着这个一直冷静的英国上校疯了般的爆发。
心怦怦狂跳着,阿布罗迪被他这一喊几乎忘了挥鞭子。沙加看见戈林黑着脸皱皱眉头,海茵茨则沉默不语,目光非常奇怪地落在自己脸上,仿佛在检视一台突然坏掉的机器。而撒加......沙加尽力不去看他,两个人过于明显的关切会扼杀一切简单的希望。
“好,赫斯特上校,如您所愿。我们决定放弃‘喷火’,您将在两天后血祭战机......”戈林的嘴唇在冷笑间上下开合,然后沙加看到海茵茨上校侧过身和戈林咬了会儿耳朵,眼见戈林脸色微变,两个人随后起身走出审讯室。余人开始乱哄哄地交头接耳,阿布罗迪晃动的冷笑,撒加若有所思的表情像一幅最奇异的现代画扭曲地拼接在一起。耳畔铁鞭噼噼啪啪的又抽下来,阿布罗迪粗重地喘着气,声音听起来却好像越来越远......
“够了吧,阿布罗迪上尉。”随着一个冷硬的声音,只见撒加沉着脸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打红了眼的德国上尉走去,一伸手抓过鞭子,“你没听见元帅的决定吗?你把他打死了,难道要用你去祭机?”
沙加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汗湿的额发看见撒加不动声色的威压,阿布罗迪在他凛冽的气焰下退缩了,乖乖退了下去。沙加看见撒加海蓝色的眼睛闪动了一下,里面隐约有些决然的光彩一闪而过。“你放心。”撒加利用转身的机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
什么?沙加的心咯噔一下,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他试图用目光警告他的决定有多危险,然而他拒绝的目光撒加却没能看见。
这时,门开了,戈林元帅若有所思地跨进来,后面跟着笑得云淡风清的海茵茨上校。
“看来审讯还不能结束啊。”戈林面沉似水地开口,阴鸷狠辣的目光饶有深意地在沙加脸上逡巡, “海茵茨上校刚刚向我做了一个有趣的汇报,想听听吗?上校?”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席卷过来,沙加敏感地察觉到一些变化正不在预料地发生着。“怎么样?海茵茨上校,你给我们亲爱的赫斯特上校和在座各位讲讲吧!我想当事人可能就在这里呢。”戈林话里有话地说着,他的笑容在灯光下阴惨得可怕。
“遵命,我的元帅。”海茵茨优雅地微一欠身,脸上带着刺眼的狡黠, “我想在座诸位对于8月13号飞鹰行动还记忆犹新吧?我们突袭东彻奇,扔了成百上千吨的炸弹,但英军的作战飞机却好像没什么损伤。大家不觉得奇怪吗?”沙加闻言心里一紧,咬牙看着这个紫发的纳粹笑得越发招摇,“是啦,英国人早有准备!他们预先调集了大量的退役飞机和飞机模型布置在机场上,故意引诱我们来袭,造成我方炸弹白白浪费……”这个混蛋故意顿了一顿,别有用意地用眼角勾勾沙加刹那变得惨白的脸,“赫斯特上校,别告诉我这都是你们雷达的功劳!”
审讯室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吃惊地听着海茵茨优美开合的嘴里说出的惊人新闻。
这个天杀的杂种!沙加眼里冒火地简直要扑过去把那张该死的嘴撕烂。
“是的,先生们,别怀疑你们聪明的头脑,让我们互相好好看看吧,对,仔细地看,这里每个人都有责任擦亮你的眼睛!”海茵茨的话像一种原生的咒语,残忍地攻击入大脑,沙加觉得胸口窒息的简直要爆裂了。“不错,先生们,很不幸地,我们之中或别的空军基地里有人在为英国佬工作!而他,沙加.赫斯特-------”海茵茨抬手一指沙加惊怒的脸,“他就是我们找出叛徒的鱼饵!”
空气瞬间爆炸,撒加猛地抬起头,不露声色地看了演讲的人一眼,发现对方也一直在盯着自己。这时,人头开始不安地攒动,惊异的,愤懑的,咒骂的话语炸裂般充斥了诺大的审讯室。
海茵茨一瞬不瞬地盯着撒加,沙加则紧盯着海茵茨危险而诡异的笑容罂粟花般绽放。周遭的一切突然都象背景一样黯淡了下去,只留下三个人彼此交叉的视线火焰一般无声地汹涌。
突然,撒加嘴角微微一扬,“霍”地站起身,“精彩!精彩绝伦!海茵茨上校,您的发现真令人震撼。”撒加吊着浅笑看着海茵茨紫色的眼睛轻轻鼓掌,“那么,我们是不是有责任保护好您的鱼饵免遭杀人灭口的后果呢?”撒加挑挑眉毛,渐渐隐去唇边的笑谑,转向戈林元帅说,“我,撒加. 普拉斯曼,请命负责审讯并保护重要人犯,直到抓出那个无耻的H细!”
戈林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像一尊恐怖的石像,用如野狼般灼灼的眼睛盯着撒加一动不动。沙加看在眼里,只觉得头部嗡然作响。终于------
“呵呵,好吧,亲爱的普拉斯曼上校,不过这次务必要查出真相,这实在是耸人听闻的消息啊,相信元首知道了肯定不会高兴。”戈林耸耸肩,老狐狸般转动着眼珠一个个划过所有人惴惴不安的脸,“好了,我宣布撒加.普拉斯曼上校负责压审犯人。散会!”
沙加紧绷的神经一松,顿时感到胸前的疼痛像熊熊火焰般灼烧。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勉强遮体,这让他感到要命的羞耻。终于挨到所有人退场了,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撒加向自己走来。
“真是破釜沉舟啊,普拉斯曼上校,您的后发制人真让我刮目相看。”撒加身后海茵茨说话的口吻似乎很不经意,话传到沙加耳中,刚缓和下来的心顿时又紧绷起来。
撒加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一笑,“呵呵,彼此彼此,说到破釜沉舟谁能比得上海茵茨上校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撒加再次回过脸看向沙加,不动声色地对身后的人说,“我能带走我的犯人了吗,海茵茨上校?”
“哦,当然,这是您的权利!”沙加听见门开启的声音,然后海茵茨狡猾的语气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偷揶的威胁,“您又逃过一劫呢,赫斯特上校,不过我希望明天醒来能听到普拉斯曼上校的好消息而不是看见多了一具被灭口的尸体。祝你们愉快!”
这个混蛋!
沙加只觉撑着地面的脚尖一软,支撑的力气似乎从身体里被猛然抽去,他眼前一花,软软地滑进快步走上的撒加怀里。

第十一章. 完


[11楼] | IP:已记录| Posted:2006-05-9 10: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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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些微H,不适者慎。
第十二章.
撒加.普拉斯曼上校的办公室宽大而舒适,暖橘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懒洋洋地铺下来,照在躺椅上金发的人脸上。
撒加清洗伤口的手很细致,表情也很专注,沙加看见他的额头上一些亮晶晶的汗水随着他半跪的身体微微在眼前晃动。
“你该换件衬衫了,上校。”撒加继续把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涂在沙加裸露的伤口上,他偶尔皱一下眉,然后像哄小孩子喝汤那样对着伤口轻轻吹口气。从腹底猛然爬上一股酥软,沙加竭力忽略对方手指在肌肉里摸索的滑腻感,贪婪地感到撒加特有的味道肆无忌惮地充满了自己的鼻腔——
海洋的味道,天空的味道。沙加深深地呼吸。
“真是疯了,你。”沙加痴痴看着他海蓝的长发,想着他审讯时不顾一切的沉默。
“是啊,我也觉得。”撒加笑得满不在乎,他狡猾地挑了一眼沙加, “不过你也不比我清醒啊,我的上校。”
沙加脸上顿时一赧,他知道撒加指的是自己突然歇斯底里那件事,“我可是好心。”
“我难道有歹意?”撒加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算了。”沙加转移话题, “那……你就不担心吗?”关于潜伏间谍的事已经曝光,现在的问题是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担心?”撒加嘴角的笑意加深了,海一样的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嗯,当然担心!我总怕一觉醒来,我们勇敢智慧的赫斯特上校又给我带来什么难以收拾的惊喜呢。”
“你!”沙加语塞,这个天杀的明知道自己问的不是这个,还装!现在间谍的事尽人皆知,撒加,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
沙加感到心猛地一紧。他决定试探到底。
“怎么?”像感到沙加的异样,撒加抬起头,“弄疼你了?”他的目光非常温柔,像三月的杨柳般柔软地划过自己的身体:匀称的肌肉,修长的四肢,青白的腰身,纤细而结实,每一根线条都是优美的弧线。 撒加看得不禁有些目眩神迷。沙加似乎不好意思起来,好像手、腿、身体放得都不是地方,他不动声色地往右侧了侧身,又侧了侧,突然,他看见撒加的目光像被烫到了一样死死停在自己左上臂的裸露。
暧昧,燥热得象毯子一样的空气,让人无法吸气。
沙加心狂跳起来。他知道撒加看见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怎么......” 撒加绷断呼吸似的,眼神闪着不思义的光,抚上沙加左臂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真的是......你?——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原来,你就是、你就是那架......”手指反复摩挲沙加左上臂的图案,那里有一个火红的莲花纹身,随着记忆巨大的机翼猛然扎进撒加心里,“你竟然就在这里,竟然就是你......”撒加不可思议地反复地说着,惊喜地紧紧捧住沙加的脸。
火红的莲花纹身。沙加感到眼睛有些酸酸的发胀。没错,史昂说过那是他和他相认的凭证,而撒加到底没让自己失望,他认出来了。感谢上帝,他认出来了!果然是他,撒加!我的战友,果然是你!!
沙加感到一阵悸动电流般窜透全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撒加,是我。我就是‘莲’!”沙加抚上撒加的手,声音由于激动而有些沙哑,“我终于找到你了,-------亲爱的931-297!”话音落处撒加惊醒似地猛睁大眼睛,有一些复杂的敏感和激烈在他海蓝色的眼睛里纠缠得盘根错节,像是有些懵懂忽又豁然开朗,带着一点点神经质的古怪和兴奋,像要扑进自己的灵魂似的。
然后,不等沙加反应过来,撒加一下站起身,挺拔修长的身影将沙加全然包裹。他眼光闪着奇怪兴奋的光,像原野的苍狼那样野性而狷狂。彼此沉重的呼吸声靠的那么近,被那样的眼光注视着,沙加觉得自己已经掉进了莱茵河里,旋涡不停地转,往下沉,往下沉,丢了理智,无处可逃........
突然,撒加弯下腰有力的手不容分说地圈住沙加,牢牢地把他固定在怀里,一下子抱了起来。“啊!”沙加一声惊呼,“撒加,你干吗!”
“别动!当心伤口。”
“我自己会走!”暧昧的感觉像一百度的蒸汽灼得人骨头发酥,沙加拼命地想要摆脱。
“你是个伤员!”撒加冷硬着口气不再答话,沙加别扭着被他以几乎用强的方式抬进办公室里面的屋子,感到他箍在自己身下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当他终于被这个金钢钻般强硬的男人轻轻放在床上的时候,沙加真要感谢上帝没让这野蛮人像对待货物那样卸掉自己。
“这是......你的房间?”沙加张开嘴,突然唇畔一热,撒加炽热的嘴唇压了下来。他细致地吻他,月光从高高的窗棂透进来,撒加微敞的衬衣,半裸的蜜色胸膛和着月色,染上了醉人的情欲色彩,沙加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 充满了侵略性。开始的轻探很快蜕变为一种强劲的需索,撒加的舌笔直探入沙加的口腔,野蛮而热情的舞动过每个角落,疯狂到几乎要突破咽喉钻进沙加的心里似的。
这个人彷徨得太久,伪饰得太久,痛苦得太久。
一个人,太久。
心狠狠一痛,沙加回吻住他,感觉彼此绵软滑腻的舌尖体贴着、关怀着、炽烈着,直吻到豁出灵魂。
“撒加,唔......撒加,听我说,你不是一个人,从来也不是!你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沙加挣扎着抱紧他,攀上他的背把他拉近,拖进,压进自己微痛的胸膛。撒加全身触电般微微一颤,继而更加疯狂地回应着自己,突然——
“唔——该死!”撒加低喊一声,举起一个东西在沙加眼前晃,捂着胸口龇牙咧嘴地抱怨,“什么该死的东西?你还藏的跟宝贝似的,硌死我了!”
沙加情欲氤氲的眼睛找了半天焦距终于看清了撒加手里的物事,噗哧一乐,“那是女王陛下的徽章,你真正身份的凭证!”沙加葱白的手指颤抖地划过撒加胸口被划出来的淡淡血痕,“那是你的徽章,撒加,现在我终于可以物归原主......”
面前,撒加似乎愣了一愣,他慢慢接过那枚滚烫的徽章攥在手里。黑暗中,沙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双总是冷漠的眼睛,此时幽深得像一片汪洋,隐约一些激烈澎湃的东西暗流一样潜过,他却抓不到。
“撒加——?”
撒加深深看他,突然低下头,用他的唇堵住了他所有的声音,以及,思维......
被按在床上,手脚都被牢牢压住,一种陌生而奇异的痛感铺天盖地的汹涌,每一下动作沙加的都忍不住微微一颤,撒加的汗一滴滴落在脖子上,仿佛灼烧的火焰。
“沙加,哦,沙加......”撒加喘息着,他沉重的呼吸扫过他的脸,“明天我必须去巴黎......作战会议......”淹没一切的黑暗中,沙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本能的感受着那紧密贴合的身躯,承受着来自撒加的有力的律动。 “沙加,我想好了,我一回来就安排你逃走......”他说着不时舔咬沙加的嘴唇,不断摩擦的地方逐渐感觉不到痛了,麻麻的,一种几乎虚脱的快感包围了沙加全身。“好好照顾你自己,沙加,一定等着我,相信我,相信我。”
.撒加低沉的嗓音在午夜的月光里流动,竟象是,某种誓言。
“是的,撒加......”
他在心底叫他,他从没有如此以赤裸的灵魂相对另一个灵魂,但如果是他,那个自己牵牵念念,注定纠缠的人,他愿意。
“啊——”一种肆意发泄之后的骤然疏缓,让两个人如遭雷击地惊呼。 放纵,绝望于快意——
是的,撒加,我相信你!
但是,我不会等你。
沙加轻轻合上眼睛,感到眼角在黑暗里悄悄润湿——我会努力活下去,但是我不会等你。明天我要进行自己的逃亡,无论成败生死,我都不希望你的介入,一丝一毫也不!
沙加溺水般紧紧缠绕着撒加,就像要把这辈子的热爱耗尽一样,感到温热的液体恣情地涌出自己的眼眶——今晚,请让我尽情爱你,哪怕我明天死掉,也足够在天堂里快乐。只求你别为我冒任何危险,是的,任何危险!我要你好好活着,因为你,是我亲密的战友,救命的恩人,师长的托付,还有——深爱的情人。
沙加睁着眼细细端详他雕刻般的面容,直到身边人熟睡的气息渐渐散开,蕴化在他呼吸的空气中。
无尽的黑暗笼罩了周围,占据了所有剩下的意识。下一次睁眼究竟是生的延续还是死的呼唤?

第十二章.完



[12楼] | IP:已记录| Posted:2006-05-9 10: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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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940年8月18号到8月21号的四天会议,德军决定对英国飞机制造厂和重要军事目标袭击变为夜袭。但不知什么原因此次大规模夜袭推迟了两天。(无良的某暂且把它归功于沙沙那份密报的成果吧,哈哈~~)
1940年8月23日,巴黎作战会议上赫尔曼.戈林召集空军将领开会,决定当晚进行由于某些原因拖后两天的对英夜袭行动。
                                                          —————— 二战.不列颠空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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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8月23日 深夜
沙加没有想到德军推迟的夜袭竟然给逃亡带来了出乎意料的好运。他们出奇顺利地干掉了当晚最后一个起飞中队的德军,按预定计划处理了尸体换了装束后,美斯狄他们已经顺利地坐进了“偷”来的飞机,慢慢滑行在跑道上。
守着最后一个战友离地,沙加松了口气,看了看远远的起飞信号,他压了压帽沿,向最后自己这架飞机走去。眼看离飞机还有20米,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漫不经意的声音,“编号?哪个中队的?”
感到后背一紧,沙加当没听见硬着头皮继续走,15米,10米……
“站住!你,说你呢!还不停下来!编号那?”那个声音拖着点懒散,显然只是在教训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兵。
不能停!停下只有死路一条!沙加想着反而加快了脚步,8米,5米……
“夸夸“两声,空气瞬间凝固似地压下来,冻住了沙加的腿。
“转过来!不然开枪啦!”那人狼一样的嗅觉察觉不对发狠地大喊。“快!”
沙加艰难地转过身……邪气的冰眸,冰蓝的长发,眼下的黑痣随着嗜血的冷笑跳动……沙加绝望地闭上眼睛。
“呦!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赫斯特上校吗?什么时候效忠元首了?”阿布罗迪娟狂地冷笑,抬起手里的枪对准沙加的脑袋狠声说,“功亏一篑啊,上校!哈哈哈,我这叫紧急事件,就地正法!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呵呵,别怪我啊。”
阴森的枪口像地狱的黑洞将生存的希望吸进。沙加不甘心地闭上眼……一秒,两秒……他宁愿死在天上,这样至少有一个人会一直以为他还活着……心猛地一痛……三秒,四秒……他宁愿葬身大海,死在那个人的颜色里……五秒,六……枪声还没响起!怎么回事儿?沙加慢慢睁开眼睛,“啊!”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海茵茨淡紫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水银般飘飞,他手里的枪正狠狠地逼住阿布罗迪的额头!沙加瞧出那是自己两次挟持他时抢下的配枪,现在却对着他自己的战友?!
不可思议!
只见海茵茨右手持抢逼住阿布罗迪,左臂一抖,一只银色的小枪落入手掌,沙加马上也认出了那把枪——海茵茨的第二把秘密武器。海茵茨左手一挥,将那银色小枪扔给沙加,“接着!”
下意识伸手接枪,“哗”地举起来,“夸夸”两下上了膛——里面确实有子弹。沙加相信他现在的脸色已经不仅仅用骇然震惊可以形容的了。枪握在手里以极细小的幅度微微转动,竟不知该先瞄准哪一个。
这,太诡异,太不合常理。沙加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与此同时-----
“海茵茨上校!你!” 阿布罗迪气急败坏地怪叫,仍直勾勾地用枪指着沙加的头,“你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做!我……”
“很抱歉,我清醒得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救他,你看不出来吗?”海茵茨二话不说将枪管顶上阿布罗迪的太阳穴,一用力,枪口把阿布罗迪额上白皙的皮肤都压出了一个印子。“放下你的枪!让开!”
阿布罗迪脸颊两边的肌肉绞得可怕,牙几乎都被咬碎地狠道,“穆!你竟敢对元首不忠!”
“不忠的恐怕是你,上尉。让开,我还不想杀你!”海茵茨冰寒的口气仿佛能冻裂空气。
“我不忠?狗屁!”阿布罗迪狠狠啐了一口, “海茵茨!你做的事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哈哈,我都知道!我问你,撒加在飞鹰行动当天在地面指挥作战,将空中指挥权交给你,你用撒加的飞机作了什么好事? 你当我们都不知道?!”阿布罗迪裂出一丝阴惨的笑容,他斜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的沙加,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英雄救美啊,海因茨上校,我还真佩服你呢,你竟然真的救下来一个美人!”
什么?他说什么?救自己的不是“SAGA”吗?关那个混蛋什么事儿?
迎视着阿布罗迪喷火的眼睛,沙加只觉全身凝固一般冰凉。
“聪明啊,海茵茨上校,你用‘SAGA’救了人扔下句什么为了喷火战机的破图就把咱老爷子哄晕了,可那些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撒加救了这小杂种,背地里议论的可不是您!” 阿布罗迪尖刻着语气,眼里的光危险得像淬了毒,“神不知鬼不觉呀——您这浑水趟得可真潇洒!英雄救美外加排除异己,啊?呵呵,您这一石二鸟的把戏玩得高明!”
沙加气得浑身乱颤。这个人疯了,疯了!救自己的是撒加,撒加啊!沙加还记得当天跳伞时 “SAGA”怎样疯狂地俯冲下来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和那些枪口隔断。是撒加!是他的931-297!!怎么可能是那个挨千刀的纳粹!
这时那个挨千刀的纳粹开口了——
“您说完了吗,我的上尉?没发现您还有创作的才能,您怎么不去当作家?”海茵茨的神色在惨白的引航灯下一片漠然,似乎说话的根本不是他,“不过既然您说完了,就请放下枪让开,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上帝!这算什么?算什么!沙加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还是——都疯了???
“您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海茵茨上校?” 阿布罗迪似笑非笑的脸古怪地微微扭曲着,突然他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拉回了沙加僵住的大脑,“哈哈哈,我算知道了,我们堂堂休格兰.穆.海因茨上校竟然对一个俘虏产生了愚不可及的感情!感情?哈哈哈~~~荒唐啊,感情——没什么比这个更好笑的啦!!”
感情?那个冷血的纳粹会有感情?开什么玩笑!
沙加紧张地举着枪对着面前两个奇怪的敌人,他看见海茵茨淡淡的紫发轻烟般覆盖在清癯的肩膀,真的非常­——柔和。不知为什么,那一晚电报室里海茵茨古怪而幽深的神情闪过脑海,一瞬间沙加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或许自己对他的认识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强烈而偏执地认定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那么或许能从他的身上发现更多接近常人的东西——比如感情。
“你能解释吗?能吗??海因茨上校!你不能吧,哈哈哈……”阿布罗迪继续狂笑,似乎真的陶醉于他的惊天结论里笑得花枝乱颤,“那么由我来告诉你吧,海茵茨!如果你不是个下贱的同性恋的话,那么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你,是间谍!”
白痴!白痴!!阿布罗迪,你是个白痴!
沙加觉得脑袋嗡嗡地炸,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心底嘶叫着碾过一阵恐怖的不安——什么混蛋逻辑,白痴!狗屁不通!!沙加拼命在心底咒骂,在怪异的伪相前,他必须用一个坚持击败所有疑惑。
“真是个震惊的推理啊,阿布罗迪上尉。”海茵茨轻轻一笑,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平静得让人害怕,“如果我真是同性恋加叛国贼的话,一定会考虑让您厉害的嘴巴永远也开不了口,您说是吗?”
“啊——”阿布罗迪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要做什么!”
“别紧张,上尉,我只想澄清一个事实。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无凭无据,如果被军事法庭裁断为陷害,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陷害?我为什么要陷害你?!”阿布罗迪恼羞成怒了,丝毫没发现已经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海茵茨了然地一笑,“阿布罗迪上尉,谁都知道你是撒加.普拉斯曼一手提拔的,只要他官运亨通,你大可以平步青云。想必你对我的位置也虎视眈眈很久了吧?”
“你……你别血口喷人!”
“我有吗?”海茵茨成竹在胸地微笑,“我的上尉,对于您的不忠,我可有充足的证据呢!”话音猛然一冷,海茵茨“夸”地顶紧扣在阿布罗迪头上的枪, “你说!是不是你当初审讯时听到我和赫斯特上校的约定,故意把迪斯马斯克他们压去集中营的?是不是!”海茵茨放平嘴角,冰冷的嗓音利刃般洞穿了空气,“你让我无法遵守承诺,因为你怕我拿到‘喷火’设计图对撒加的晋升构成威胁!这样你的仕途路就艰难了。耻辱啊,上尉,为了自己的前途,您把对元首的忠诚丢进太平洋里去了!”
什么!天 !沙加胸口被铅块堵住似的发硬——难道迪斯不是他害的?!
“你.....你.....”一时间,阿布罗迪舌头打节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地僵在那里。“你怎么知道……你……”
沙加听在耳里整个人却像被人淋了一桶冰水,又像被电击一般僵住——什么叫颠覆?没什么比知道眼前这个差点被自己一刀捅死的家伙不是元凶更叫人沮丧的了。他震惊地手脚发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布罗迪“你”了半天变得面如死灰,他慌乱的目光开始闪烁不定。人只有在被捏到七寸的时候,恐惧会化成穷凶极恶,继而豁出一切。只见他眼里凶光一闪,猛地摔开海茵茨,攥紧手枪冲他扇过去,“军事法庭?好啊,大不了陪你死!我这就抓你去,看他们对你帮助一个下贱的俘虏如何审判!”
沙加愣在那里看着两个敌人拿着手枪扭打起来。
这怪异的伪相!
鬼使神差地,沙加抬起手里的银色小枪随着那两个扭打的身体慢慢移动靶位——开枪吧,他对自己说,开枪,把两个人都打死,然后逃走,飞机就在旁边,你还等什么?!拇指暗暗扣上扳机,开枪吧,沙加,开枪!他们都该死!让这些迷惑人的假相统统见鬼去吧!正巧海茵茨一翻身将阿布罗迪压在下面,两个人身影重叠起来,沙加计算着距离和穿透力必能一枪干掉两个,猛一甩头压下所有的疑惑,感到冷硬的扳机在指压下变形,突然——
“沙加!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飞机!!快啊!”海茵茨挣扎着喊,一个分神,被阿布罗迪应声打中小腹——“唔……”
沙加心咯噔一下,和握枪的手同时一颤,感到在心底深处的什么地方,像有一对粗钝的牙齿啃咬,让沙加无法弃这种痉挛的感觉于不顾————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字像轰炸机扔下的炸弹在脑子里乱哄哄地炸成一片。
终于——
“阿布罗迪,住手!你别忘了,我们有两把枪指着你!”沙加如梦方醒地喊着,拉下保险拴的脆响回荡在诺大的停机坪上。
阿布罗迪果然被吓住,像猛然捡回理智一样停止扭打。海茵茨趁机重新用枪指住他,一步步倒退到沙加身边,背对着沙加一偏头,“快上飞机,快!”
“你……?”惊疑间,沙加看见阿布罗迪已经恢复了站姿,在二十步开外用枪指着他们俩。尽管对眼前掩护自己的紫发纳粹满腹狐疑,沙加还是决定孤注一掷——上飞机!他右手拿枪,一转身左手攀上飞机刚要跳进座舱,忽听背后一声枪响 “砰——”。浑身一个机灵,接下来的一切就像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只见沙加猛踏机板,一个利落的转身,在空中抬手——
“砰——”“砰——”。两声枪响。一枚子弹卷着风险险擦过沙加的脸颊,而自己打出的子弹已经愤怒地、沿着精准的轨迹倏然贯穿阿布罗迪的胸膛!
雪亮的夜里,只见两个人影在沙加面前同时倾倒下去。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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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雪亮的夜里,只见两个人影在沙加面前同时倾倒下去——
阿布罗迪湖蓝的长发在丝丝轻烟的枪口后飘飞,他举枪的手臂僵直地抬着,硬生生摔倒,“怦“的一声。这边海茵茨上校的身影明显晃了一下,手里的枪“咣当”一声随着下落的身体摔在地上。
“上校!你中枪了!”沙加飞快收起枪,大步跨到眼前正支撑着爬起来的德国上校面前伸出手,不料却被他使劲一推——
“笨蛋,快上飞机…… “ 眼前这个紫发的家伙倔强地低吼,“等指示灯一灭,什么都完了……”
“可是,你……”
“我只是擦伤。”他慢慢站起来,轻轻推了沙加一把,似乎故意带了恼怒的语气,“上校,如果你还不走,我十条命都不够……”他的声音很轻,说话很短,话里责怪的意思让沙加不由得生气——
这个家伙!怕引火上身还逞什么英雄!沙加皱起眉头,表示他的不快。海茵茨接触到他的目光,似乎明白了沙加此刻的感受,甚至开心地笑了。沙加狠狠瞪了他一眼——既然他自己都说没事儿,那就没事儿吧!同情心太过泛滥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在面对这样一个阴险嬗变的纳粹来说。这么想着,沙加一转身爬进飞机。
飞机缓缓启动,沙加从舷窗似乎看见海茵茨向自己看了一眼,雪亮的航照灯下他的眼睛微微发出奇异的光芒——难道这个家伙要变卦?沙加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去摸别在腰间的小枪,却在下一秒看见对方猛一甩头向阿布罗迪横躺的尸体走去......
飞机开始慢慢滑行,沙加看见海茵茨有点吃力地把阿布罗迪架在肩上驮起来向机场外浓密的蒿草丛走过去。飞机继续滑行,眼前紫色的身影显得有些跌跌撞撞——难道是引航灯太亮的缘故?沙加揉揉眼睛。飞机仍在滑行,海茵茨蹒跚的身影渐渐在眼角的余光里退了出去。沙加收回目光,远处荧绿色的引航灯在跑道尽头明明灭灭,越闪越快,沙加知道这是今晚最后的起飞指示。这时飞机已经滑到起飞位置,沙加慢慢握紧起飞杆轻轻上推……突然,冥冥中一股无声的指引让沙加最后一次扭头看向那个紫色的身影,只见他沉重的脚步驮着阿布罗迪突然一个趔趄,重重摔倒下去……
上帝!
沙加心“咯噔”一下,无数模糊的碎片子弹般射入他的脑海。突然间他忽然意识到某些事:
如果阿布罗迪的话是真的,这个紫发纳粹的确救过自己,并且没有加害迪斯;如果是假的,那么这家伙在放弃了“喷火”技术图后,根本没必要再次冒险救自己并帮着自己“毁尸灭迹”......
究-竟-为-什-么?沙加感到握着操纵杆的手都有些颤抖。这时,只见“哗”地一下,所有的灯光突然暗下来,整个机场顿时陷入了一片黑色的死寂——晚了!飞不了了!脑子“嗡”地炸成一片。混乱中沙加不再犹豫,一把掀开座舱盖,以自己都惊讶的速度冲向那个正努力爬起来的紫色身影——海茵茨粗重的呼吸渐渐传进耳朵,沙加几步上前扶住他吃力的身形。
“上帝!” 海茵茨看清来人后低叫一声,沙加理也不理从他肩上一把抓过阿布罗迪架起来大步走进蒿草丛深处。
“你!......” 海茵茨呆呆地看着沙加金色的长发在黑夜里飞舞,眼神从惊异到欢喜到焦虑最后淹没在浓浓的遗憾里,“......还是晚了一步......”他喃喃地说,目光竟有些失神。
“根本不是擦伤,上校!”沙加转回身抓着海茵茨的右臂把他架起来,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弄湿了自己的手,借助那点可怜的亮光,沙加在海茵茨右肩下看到了一大片濡湿的痕迹——“这是枪伤,上校!你竟然还要自己搬动一个尸体!你……你是不是疯了!”
海茵茨错愕地瞪着沙加,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奇怪的光彩。“这没什么。”他低下头尽量平静地说,“送我回去吧——回我办公室。”
“你得去军医处!”沙加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 “这可是枪伤,上校, 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没那么夸张!”海茵茨飞快地扫了沙加一眼,柔和的眼眸此刻裂出钢劲的线条,“如果你不想被发现,就快带我走!”
“可是......”
“快,难道要我用枪也指着你!”
简直不可理喻!沙加怒气冲冲架起海茵茨——“那你的伤怎么办?”
“这点伤算什么?”海茵茨微喘的声音竟带了点揶揄,他抬眼瞟了瞟沙加,微微一笑,“不是还有你吗, 赫斯特上校?”
开什么玩笑?!
沙加死瞪着眼前的人,觉得面对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自己那么多年的涵养全都扔进泰晤士河了——这个讨厌的家伙!去死好了!

————————
也许是倾巢出动的缘故,再加上除了留守驻地以外所有的军官此刻都在巴黎开会,所以整个营地空空旷旷,连一些不重要地方的站岗都看不见人影儿。沙加感到海茵茨整个体重压过来,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头随着自己的步子一颠一颠地挨在胸膛。这家伙比想象中的还要轻,沙加不由得皱起眉头。
一进海茵茨的办公室(前线都是办公室和起居室合二为一的)沙加还是为里面的简单愣了一下,除了占三面墙的书架和文件柜以外,只有一张勉强仰卧的老式沙发。海茵茨脸色非常难看,沙加把他轻轻放进那张沙发,发现他右肩黑色制服下的濡湿又扩大了许多。“别光看着,上校。去烧开水......”海茵茨边说边费力地脱去外套和衬衫,露出刺目的颜色,那个小小的黑洞里还在不断向外流出温热的液体,“快啊,上校,我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我们?是你没多少时间浪费吧!放着军医处不去,偏要硬来,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当沙加气鼓鼓地端着热水走进来时,那家伙已经脱去了衬衣,脸朝里躺在沙发上,左手强压着右肩的伤口,鲜红而粘稠的液体汩汩地透过指缝糊了整个胸膛。“来吧,上校,干净纱布在柜子里,这是匕首。”说着,海茵茨摸出皮带上的匕首和打火机递给沙加,“剩下的不用我教吧,上校?”
当然不用你教!沙加从柜子里抽出一叠纱布,用打火机利落地烧红匕首,刀尖接触到柔软的洞口时感到手下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稳住,又不是第一次!”沙加告诫自己,深吸口气,继续用那尖利的金属探测柔软的内里,更多的红色液体冒出来糊上沙加的双手——看来子弹穿进很深。沙加感到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没有!刀尖轻颤着再深入一点——也没有!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刀子由于深入部分的变宽使小洞裂了开来,血触目惊心地向外冒。这是一场两个人的折磨。沙加感到身下海茵茨的手渐渐抓紧了自己的裤子。但是,他的身体没有动更没有出声。他抓住裤子的手绞拧着,连腿上的皮肉一起扯了进去,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
真要命!让你不去医院!沙加颤抖着手抹了把汗,继续搜索那枚该死的子弹。几分钟后,指尖终于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沙加用力钳住它,一点点地往外挪,一枚铅灰色的子弹终于露了出来。
“好了!”沙加喘着气把那玩意儿扔到地上,扶起海茵茨让他枕上自己的肩膀,飞快拿过纱布,双手从海茵茨腋下交叉一层层地把纱布绑在他身上,死死捆住伤口。血流顿时缓了。
感谢上帝!沙加轻轻出了口气。把浑身瘫软的上校放进沙发,侵湿毛巾轻轻擦拭两个人身上的血迹。“谢谢……”躺在那儿的伤员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象淋湿的蝴蝶翅膀,“……你干得很棒,沙加……”他居然还能保持清醒!沙加有些惊讶地发现海因茨清癯的外表下竟然是比花岗岩还坚硬的意志。“我想先休息一下,您不介意吧,上校……”

“当然不,我等着您恢复以后把我压回去枪毙呢。“沙加说着,看见海茵茨微微一笑,将脸转到里面不再理他,他苍白的面容毫无掩饰的疲倦,就像砧板上乖乖待宰的羔羊——现在想来一个六岁的孩子都能杀了他吧。

也许自己此刻应该好好理清一些思绪,这家伙口口声声说时间紧迫不能浪费,又态度强硬地不去军医处,究竟有什么打算?想着,沙加翻出一件新外套盖在海茵茨裸露的身上,他可不希望把这个刚从撒旦手里抢回来的人稀里糊涂地冻死。挑挑眉头站起身,沙加发现房间里书很多,挤满了书架,其内容之丰富超过了他的想象,从军事学术到哲学历史,从经济政治到文艺传记,有些甚至是自己在大学图书馆里都找不到的。沙加饶有兴致地一排排扫过去,最后目光落在写字台上倒扣的一本暗红色的《忏悔录》上。
忏悔录?沙加挑了挑眉,那是神学家奥古斯丁叙述天主的恩泽和对天主歌颂的自传。可是,海茵茨啊,海茵茨,你们这些沾满战争罪恶和人类鲜血的刽子手,以为只要忏悔和歌颂就会被收容进天堂吗?上帝可不是傻子!沙加翻开封页,一页一页翻过去,看见那上面圈圈点点地做了些记号并不时有一些感悟似的的钢笔字穿插其间。沙加饶有兴趣地读着其中一句话——“爱是所有人命运歧途的肇端。” 噢?是吗?海茵茨你也会写这种话!爱?一个纳粹会因为爱而坠入歧途吗?可笑!
沙加好笑地继续翻看——“你的罪就伏在你的门前,它必恋慕你,你却要制伏它。”沙加记得这好像是《圣经》里的一句话,看来这家伙一直在和他那点可怜的罪恶感交战,而交战的结果就是扔掉良心,为那个叫嚣着日耳曼帝国的种族主义疯子冲锋陷阵!
沙加不屑地撇撇嘴,一下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在苍白扉页上那行漂亮的钢笔字上——

“我们将背负各自的缺憾相濡以沫,直至死去。我深感满足。”
沙加目光一转,看见那下面写着漂亮的“M”大写字母。M?是他的名字吗?好像这家伙是叫——穆?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背负各自的缺憾相濡以沫……直至死去? 沙加不解地皱皱眉,忽听身后有微微的响动,他放下书转过身去。
海茵茨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衣服,在色彩柔和的灯光中,他的眼睛似乎成了蜂蜜色,幽深,细软,羽毛般轻柔地划过沙加的脸。被如此温柔地注视,让沙加有种自己被深爱着的错觉,感到心像被谁捏了一把似的一颤,沙加别过脸躲开,一眼瞧见地上海茵茨挟持阿布罗迪的配枪,有些生气地一把捡起来,熟练的拍开弹膛,“你是个傻瓜吗?当时为什么不开枪?对阿布罗迪那种人你还抱有什么妇人之仁?还是说......疑?怎么......” 沙加直觉地感到不对劲,纤长的手指一拨,弹轮飞快的转动着,里面竟没有子弹!
“上帝!”沙加吸了口冷气,“你的枪里没子弹!你竟然用这样一把枪挟持阿布罗迪!你……你是傻子吗?”

海茵茨无声地笑起来,一脸人畜无伤的样子,“别那么大惊小怪,上校,我从来不把有子弹的枪别在腰上,遇到您这样的高手,那岂不是很吃亏?”

海茵茨紫色的眼睛眨呀眨,映出沙加由苍白到青紫最后涨成西红柿的脸——老天!审讯室里两个人持枪对峙和电报室里自己挟持他的那把枪原来根本没有子弹!沙加感到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呆住,眼里是止不住的惊愕,——而这个比自己还傻瓜的傻瓜竟然心甘情愿地被自己挟持!

“别这么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上校。” 海茵茨似乎把沙加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一双锐利的紫眸洞若观火, “我不是傻子,如果当时我不装傻,你早被那一圈士兵打成筛子了。”

“噢~~~~”沙加苦恼地闭上眼睛,怎么会这样???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啊?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一个纳粹怎么会处心积虑地帮助一个敌人?沙加一低头看见自己腰里还别着那家伙的小银枪——海茵茨的第二把枪,真正用来防身的有子弹的枪,却被他在关键时刻扔给了自己。上帝!沙加猛地抬头盯住那双紫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海茵茨上校?”

海茵茨紫晶石一般的眼睛,此刻因笑意更加柔和,仿佛那微波起伏的澜澜湖水,光彩熠熠,让沙加有些目眩。当沙加几乎认为对方不会理会这个问题时,海茵茨突然轻轻地开口了,“你就当阿布罗迪说的是真的吧,沙加......”
阿布罗迪说的?哪句?同性恋吗......?沙加瞪大着眼睛,仿佛海茵茨在说的是阿拉伯语。不,不可能!沙加从海茵茨脸上仔细寻找着可以相信的证据,但这个男人一直挂着平和的笑容,让他无法看出真假。

他肯定是疯了!肯定!

“好了,沙加,别那么小心翼翼的,我们走吧!”海茵茨似乎恢复了不少气力,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时间紧迫,我们只有一个晚上……”沙加傻子一样看着海茵茨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和一些证件,然后飞快地戴上黑色的军帽。“其实我早有安排,明天早上会有一班葡萄牙商船从勒佛尔港出发,我今天本来想趁所有人在巴黎只有我留守的机会把你送上船,没想到你们自己的逃亡计划竟这么精彩!沙加,我越来越不能小看你了。”

什么?这家伙在说什么?沙加觉得自己的头又疼起来了。

“别傻愣着,沙加,趁巴黎那边还没有发现这里的战俘逃跑,我们赶快走,时间紧迫,我们要赶在他们发现封锁道路前抵达港口!”海茵茨说着拉过沙加,看了看表,“还来得及,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上校!”

原来坚持不去军医处是为了隐瞒战俘逃亡的消息好让我逃跑。海茵茨,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当沙加被那个紫发的男人塞进一辆军用吉普,听着汽车发动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唯一想起的一句话——

爱是所有人命运歧途的肇端。

海茵茨,你对我是怀抱着爱的吗?只是我对于你是不是一条歧途呢?

车子绝尘疾驰,仗着海茵茨的身份毫不困难地驶出了营地。只是沙加还不知道,如果一切都可以照着他们的愿望发展,那么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命运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

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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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车子一路向北沿着大道飞驰。沙加不会说德语,海茵茨便坚持自己开车以便应付沿途党卫军的巡逻队打游击式的检查。
一路上海茵茨很少说话,只在必要应付检查的时候才开口。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古怪,无数悬而未决的迷惑像小手一样搔着沙加的心。偶尔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一掠而过,一股凉意就“刷”地从脑海里一直蔓延到指尖,逼得沙加全身发冷。
车子又开了近两个小时,进入后半夜,雾气突然厚重下来,蛇一样的闪电和藏在后面的雷声很快招来了一场大雨。雨雾滂沱,海茵茨一直专注地开车,沙加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说点什么就要被逼疯了:“海茵茨上校,我不喜欢像个傻瓜一样不明不白地获救或稀里糊涂地送死!你能不能告诉我,告诉我这究竟为什么?”
“不是已经说了吗......”海茵茨车开得很快,路很颠簸,他好像根本顾不上沙加的话。
“阿布罗迪的话?那怎么能相信!”沙加不禁有些生气,“你不觉得太牵强了吗?我不是三岁的小孩,上校,我需要听到真话......”沙加说着抬起手在海茵茨眼前晃晃,无意中碰到他的胳膊,心里一动,沙加皱了皱眉,“上校,我看你得先停车了......上校,你听见了吗?我说停车!”
车子“夸”地停住。两个人都猛地向前一扑,然后落回座椅。借着车灯沙加看见海茵茨正用一种古怪的神情望着他,老天!他的嘴唇苍白得可怕!
沙加低头一看,发现刚才碰到海茵茨的手粘粘的有些暗红,“上帝!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上校,你是不是木头啊!”
“您又大惊小怪了,赫斯特上校,就是渗出点血,您可不要告诉我您晕血。”海茵茨说着又要发动汽车,被沙加一把拉住,他飞快地脱去制服,“撕啦”一下扯下衬衫左手的袖子,二话不说抄起海茵茨的右手。
“你这是做什么呀,沙加,只不过稍稍出血......”
“闭嘴!如果你死在半路,我也逃不出去!”沙加真的生气了。他把衬衫袖子扯成细条隔着制服裹住海茵茨的右肩,雪白的衬衫渐渐晕成淡菲色,然后沁出几点殷红。
血似乎还有外渗的趋势,但海茵茨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望着沙加裸露的左臂一瞬不瞬。仿佛注意到他异样的目光,沙加慢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也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然后海茵茨笑了,他的笑容多么明净,一瞬间沙加觉得鼻子发酸。
沙加赶忙松开他把脸转向车外,好让他看不见眼里闪亮的东西。海茵茨安静地坐在一旁,厚重的车窗像面镜子,雨水在窗外深浓的夜色里坠落。从车窗上,沙加看见海茵茨转过头似乎想向自己笑一下,但嘴唇抖动了几下,终于未能挤出笑容————微笑,他老是用这种最美丽的方式对自己做最残忍的事吗?沙加感到自己的拳紧紧握了起来,指甲陷进肉里锥心的痛。
“够了!上校!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一辈子吗?看着我像个傻瓜一样伤害你,伤害自己,这让你开心吗!”
是吗?真是这样吗!是他隐瞒?还是自己欺骗自己?
海茵茨愣了一下,幽深透明的眼眸,飞快的闪过许多深浅不一的紫色。“你还是猜到了……”他叹了口气,“沙加,我……我不是有意隐瞒,我只想保护你,也保护自己……“
沙加的头部嗡然作响,所有不好的猜想都得到了证实——猜到?自己不是早就应该猜到吗!
“对不起,沙加,我一直都知道。从第一天,你跳伞的时候——我看见你机尾上的图案……”海茵茨的声音很轻,说话很短,像是入睡前轻柔的摇篮曲,“但真正确定,是在那晚我发送电报,却发不出去,我知道你应该在这里。哦,还有,这个莲花纹身……”海茵茨浅浅地笑着用手指碰了碰沙加的左臂,“沙加,我一直以为只有不捅破,甚至让你真正地恨我,我们才是最安全的。否则,我担心……我担心彼此的关心一旦失控,会让我们满盘皆输……”
是的,他没有错,错的是他。如果他们中真有人要说对不起,这个人只能是自己……可是晚了!说什么都没用了,都他妈的晚了!
沙加把头埋在双手中,拼命压住涌上喉头的艰涩。愧疚和难过像潮水一样从心底涌了上来,他闭上眼睛,觉得嘴巴里异常苦涩。

我是个傻瓜,海茵茨,可你比我更傻。

“哎,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沙加......你没做错什么啊。”
我没做错什么?
沙加猛咬住嘴唇,对那些可怕结果的猜想,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我没做错什么?我真的该死的没做错什么吗!
“别担心,沙加,我已经把那个密码的纪录都销毁了......” 海茵茨全然不觉地说,左手胡乱地把肩上的衬衫碎条系好, “他们要找一个已经销毁的号码,并破译出来,并不那么简单......”海茵茨说着发动了汽车,沙加听见他急促压抑的呼吸——
“上校!”沙加惊醒一般抢过身去,一把拉下海茵茨抓住方向盘的手把他拉向自己,另一只手摸索着伸进他的制服,凑近他的脸。他脸色很难看,渗着汗珠。 “你不要命啦?我该好好检查一下的!哪里?这里?还是这里?该死,绷带脱落了!你好象有点发热,你不该开这么长的车,你……”沙加探查的指尖前所未有的慌乱,海茵茨隔着衣服握住沙加颤抖的手腕, 小声说“没事的,死不了。”他的脸色白得透明,声音轻得让人心里发痛。慢慢地,沙加眼前的事物模糊了,泪水终于背叛了他,顺着鼻梁流下,滴湿了两个人的制服。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也无法继续探索海茵茨的身体。就这样两个人僵持着,似乎要到世界的尽头......

这苦涩而漫长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沙加终于摸索着绑好绷带。“我来开车吧......我们也快到了,应该不会碰到党卫队。”沙加小心翼翼地和海茵茨调换了座位,让海茵茨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感到他柔顺的面颊往自己的肩窝里挪了挪。
车子再度行驶起来,夜色像墨染的一样。沙加尽力保持平稳的驾驶姿势,他不想海茵茨的伤口再被振裂。
“沙加,我其实......很想回家......”海茵茨在耳边轻轻地说,他的声音就像一个纯真的孩子。
什么?
“对,我想回英国,回伯明翰西郊的那幢老房子......虽然只剩下我一个......”靠在沙加肩上,海茵茨上校滚烫的呼吸飘出梦呓般的轻语。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绿色的田野骑着葛洛特,它撒开欢地奔跑,风就吹在我们身边......我的父亲揽着我的母亲,他们看着我微笑......”他说着也轻轻笑起来,那是沙加平生所见最纯真最深邃的微笑。
“沙加,那真是天堂一样的日子,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离开,离开这一切,我的果园,我的小马,我的妈妈......在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她,她是那么高贵,那么美丽,她是如此挚爱我的父亲,如同我父亲热爱他的祖国。所以,当我父亲决定把我送到德国的时候,尽管十分伤心,母亲还是同意了,她是个坚强的人......”
“上校!”沙加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海茵茨零乱的话里有一种令人发疯的东西勾起他恐惧的联想,“海茵茨上校......”
“好了,好了,沙加,瞧瞧我都说了些什么。”海茵茨突然自嘲的笑笑,堵住沙加的话,“我今天看起来可真蠢,你说是吗?”
雨,扯天扯地。被浓重的夜气裹着砸在车窗上,一绺一绺地淌落,像决堤的眼泪。
车灯照在雪白绷带上的光,反射在沙加眼里,眼前海茵茨的脸突然一片模糊,只在眼泪掉落在绷带上的一瞬间,才稍微清晰一些。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
“哎,上校,你今天可真不像个军人。”怀里的人擦去脸上沙加的泪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上校,其实我还要感谢你,因为你让我想起所有那些和祖国有关的事情——我的家,我的同胞,我的语言,甚至我的父亲。呵呵,他的样子我都快记不清了……有多久了呢?”
海茵茨似乎陷入了某种深刻的回想,他的眼神在滚烫的体温下渐渐朦胧,像笼在雾气里的百合,“好久了吧, 久得我几乎忘了自己是谁,我为什么来这,为什么要做那些我不想做的事情……争斗,暗杀,甚至还有罪恶的战争,沙加,我真的厌烦透了……”
车子颠簸在滂沱的夜雨,就像行驶在时空隧道中和某个记忆偶尔的碰壁, 让人心尖发颤。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沙加?我其实比你想象的要恶劣的多。呵呵,是的,我很诚实。”海茵茨轻轻闭上双眼,他额头很烫,声音轻飘飘的,好像睡在梦里一样。“你能想象吗,你知道当你在德国人的机群中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是什么感觉吗?而你还必须为了保住这个该死的间谍身份不得不按下射击按钮……”
“够了,上校,你发烧了,别说了......”
“不,让我说,沙加,我从来都没说过......是的,沙加,我只有对你说,我有罪......”海茵茨的话象烧红的针扎在沙加心上。他低下头,看进他微闭的眼睛,湿润的,幽深的,颤动的,这样的海茵茨是沙加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就象优雅的面具裂开一条缝,里面是一副完全不设防的面孔——脆弱的,受伤的,压抑的,敏感的,这一切像凝聚的铅快,堵得沙加透不出气来。
你的罪就伏在你的门前,它必恋慕你,你却要制伏它——为了制伏它,你付出了多少呢,上校?
“沙加,我想回英国,真的。”
“......” 哦!求你了,别说了......
“我想回家——总有一天战争会结束,我就会回去。”
“......” 不!不要再说了!沙加绝望地闭上眼睛,感到手指狠狠抠进方向盘,似乎要把它捏碎。
“英国不会灭亡,我们一定会胜利。”海茵茨的眼眸像最纯洁的水晶折射出最深沉的信仰,“到时候,我会向父亲证明他的骄傲。”
哦,上帝!
车子“哗”地一下刹住,沙加的目光死人一样茫然没有焦距,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不可能了,上校,这不可能了。”他慢慢地说。
什么?
海茵茨的眼睛大大地睁开了,沙加那双碧蓝的眼睛里流动着一种深切的悲哀,在冰冷的车灯下清晰地显露出来。“噢~~~”沙加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挤成笔直的线,然后突然崩溃了一样止不住地颤抖,“不可能了, 上校!你还不明白吗?回不去了!英国......你回不去了!”
海茵茨的表情凝固了,顷刻间,有什么东西在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清晰地碎掉,残破的影像让沙加不寒而栗。“上校!我把你唯一的身份丢了!那枚徽章......丢了!史昂将军也牺牲了......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父亲!我该下地狱!......可是无论如何,你回不去了......”深刻的创痛如真空一样在一瞬间把沙加的心脏吸了进去,他的声音颤栗到沙哑,绝望到让人骇怕, “英国会把你当成纳粹抓起来枪毙,或者用最古老的绞刑把你处死!哦,上帝!有罪的是我!可是英国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一个叫穆的上校了,所有的历史只会记得一个叫海茵茨的德国纳粹,一个万人唾弃的战犯! ”

海茵茨的手突然抚上沙加痛苦扭曲的脸,让他下面的话一下子哽住了。他的声音无限宽容,像是圣母在安慰偶尔恶作剧的孩子,“没事的,沙加,没事的......这没什么。”

什么?

沙加整个人都僵硬了,只能感觉海茵茨有力的手指从他的面颊移到后脑,缓缓地插入发丝之中,轻柔地滑动,像极了爱抚,将自己激烈的绝望一点点抚平。
“沙加,别这样。听我说,这根本没什么。”海茵茨的目光非常柔软地落在沙加脸上,停了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顿地说,“纵使全世界都认定我十恶不赦,只要还有一个人知道我是谁就够了......”
噢~~仁慈的主啊!我该怎样忏悔!沙加颤抖地闭上眼睛。
然而未完的忏悔消失在唇际,一种温暖的触觉覆上沙加的嘴。海茵茨的脸突然变得很近、很近——他在......吻他?沙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高烧的缘故,海茵茨的脸有些红,他的拥抱很轻,可他的动作似乎很坚定,滚烫的舌头试探着慢慢进入自己的口腔,在其中轻轻纠缠。
这是太温柔的一个吻,温柔得让沙加心碎。他无法推拒,几乎是很自然的反抱住他,感到自己在这绝望撕裂的疼痛顶端被温柔地覆灭。
但是,这无关爱情。他怜惜他,他心疼他,他愧对他,如果海茵茨要他的心,他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来给他,但是,他不爱他。而这势必将对海茵茨造成另一种伤害。这个想法像刀挫一样挫痛着沙加。
正在这时,一片刺眼的光柱猛地穿透了黑夜,悚然射进两人眼里。两人慌忙摆脱了彼此,看过去,只见远处一些比黑夜还深的阴影晃动着,尖锐的汽车鸣笛和脚步踩在泥水里的“沓沓”声越来越响,几乎让人的血液都凝固!
无数攒动的黑影在前方一百米的地方“哗”地一下散开,一辆战地吉普飞快地停在中间,上面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光,在混沌的雨夜里鬼魅如撒旦的使者。
“我们要有麻烦了,沙加。”海茵茨说着掏出不知何时藏在哪儿的一根绳子。
沙加却连看都没看,只是用一种异常古怪的神色死死盯着远处那个高大的黑影。痴迷,带着绝望的憎恨,在他湛蓝的眸子里火一般燃烧!
终究是逃不过的。人只要活着,就总要醒来,然后,残酷的现实仿佛从亘古起就一直在那里等着你——撒加,这就是你教给我的!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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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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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黎明前的夜深浓无边,雨雾缓缓从夜色里一波一波荡漾开去,像轻白的褶皱。

远处,撒加.普拉斯曼上校侧着身斜靠在车门上,有副官在他身旁撑着伞给他点了烟。黑暗里的烟红在指间沈默地亮着,他吸烟的姿势强势而有力,带着高傲的冷漠和优雅。
远远坐在车里,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沙加感到思维在苦涩暴涨的尖端停顿,他深深吸气,想分散自己的思想,但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思考。
不知是对撒加还是对自己,一种疯狂的怨恨潮水一样打来,沙加伸出手一下扣住腰间的枪。突然,握枪的手被另一只手按住了。沙加侧头看去,只见海茵茨在身边缓缓地摇了摇头。
“沙加,冷静!我们还有机会。”海茵茨盯着沙加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绳子塞给他。“以我为质。”他飞快地说,暗紫的眼眸像湖水的最深处一样漾着黝黑的波动:“他们会顾虑到我的安全而放你走——这是一出好戏,上校,演好它!”

这的确是一出好戏。沙加深吸了口气——而且是一出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高空表演,保住海茵茨的身份是唯一胜算,一旦识破,等待两人的只有粉身碎骨!

他犹豫着,或许是被海茵茨紫色眸子里的执着震住了,像着了魔似的接过绳子。
“记住,沙加,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人质,更是你的敌人!我的意义就是让你逃跑,别的都不重要!”海茵茨上校说着看了沙加一眼,猛地踢开车门。
厚重的暴雨瞬间砸下来,顷刻透湿了两人。沙加右手用枪顶住海茵茨的头,左手反剪着他捆绑的手腕,将他紧箍在身前。刺骨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海茵茨滚烫的身体,紧紧贴在沙加的胸膛,一瞬间沙加感到一股揪心的疼痛,他全力撑住海茵茨压上来的重量,慢慢移动,终于在离撒加10米的时候停了下来。
那个人始终保持着侧对他们的姿势,手里的烟光优雅地靠近嘴边,他仰起头深深呼出了一团烟雾,然后带着闲适的傲慢,慢慢转过身。顷刻间,四目相对,撒加拿烟的手顿时停住了,像是忽然静止下来,连同呼吸。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吧,普拉斯曼上校。”沙加开口了,他小心地斟酌着语气,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太过敌意的疏离或太过做作的亲密都会引起撒加狼一样敏感的怀疑。

“是啊......真-没-想-到!”撒加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语气瞬间充满了一种极其的怨恨,不过这翻江倒海的情绪在他看到海茵茨的瞬间隐没了:“这真是痛苦的会面呢,赫斯特上校,没想到唯一没成功逃走的竟然是你!我该为此高兴呢,还是遗憾?”撒加突然狠狠地把香烟揉碎扔出去,脸上的表情却是隐忍的,连声音都是刻意的平静。

沙加松了口气,撒加对自己刻意隐忍的感情,表明他对同为上校的海茵茨还是心有顾忌的,这至少说明海茵茨的身份尚未暴露。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配合撒加想继续扮演他忠诚“战友”的愿望,装作对真相一无所知,并恪守对海茵茨这个“敌人”一贯的仇恨。

想到这,沙加用枪口狠狠压住海茵茨的脸颊用力一顶,大声说,“普拉斯曼上校,如果不想看见你的同僚身上开个洞的话,就快让你的人让开!”
撒加脸色微变,目光刀子般落在海茵茨受伤的身体上危险地逡巡。片刻——
“这没用的,赫斯特上校!”撒加语气冰冷,眼睛却闪过一丝克制的焦躁和恼怒,“恐怕你还不知道,去勒佛尔港的关卡上都收到了特别命令。战俘逃亡的消息既然能在几个小时传到巴黎,我既然能及时出现在这里,我希望你能明白,上校,你走不了多远!”

这简直就是公然的提醒!

沙加心头掠过一阵尖锐的悲喜,如果没有海茵茨这层顾虑,撒加恐怕会暗示出更多信息!果然——

“你这是找死!”沙加坚持的眼神成功地击溃撒加置身于外的从容。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沙加,眼中那种欲说还休的压抑,那种等待他能明了一切的迫切,仿佛带着心里最深处的痛心疾首向沙加扑过来。
“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上校!即使我放过你,后面还有无数关卡等着把你打成马蜂窝!你就这么没有耐心吗,赫斯特上校!你......你这是对谁没信心呢!!”

上帝! 沙加感到自己的喉咙因为震惊而僵硬——对谁没信心?他分明在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等他回去!这个人疯了,他竟然这么......这么无所顾忌!

撒加,可是你有什么立场责怪我?你亲手颠覆了一切,你有什么立场责怪我!

沙加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感到自己的眼睛在夜色里喷出火来。而撒加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十米距离的黑夜在两人之间漫长地延伸,仿佛吞没了暴雨,对抗,枪口,挟持,逃亡......

撒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感觉是什么吗
就是从天堂掉下来生生摔死
然后知道越幸福的假像,撕破后,越让人痛不欲生……

海茵茨此刻敏感地感到身后沙加的异常,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情绪,但死死的忍着,除了微微颤动的身体和狠狠咬住的牙关什么表现都没有。突然间,一些模糊的猜想在海茵茨脑海里残酷地清晰起来,他闭了闭眼感到心里异常苦涩。
冷静,沙加,冷静!海茵茨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握住了沙加微颤的手——不论你对撒加抱有什么样的感情,都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沙加被海茵茨一握,全然清醒过来,他拼命熄灭眼里的火焰,他不能让撒加疑心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谎言从而怀疑海茵茨的身份。
“废话少说!撒加,看到海茵茨右肩的伤口了吗?我数到三,再不让路的话,我就让他的左手也废掉!”

“对待人质可别这么粗鲁,上校。”撒加深深拧紧眉头,他的眼睛在车灯逆光中显得格外深不可测,“我不保证你再打一枪,他还能不能坚持到目的地。我不希望你当着这么多证人的面,杀死一名高级军官!你是个聪明人,上校,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呵呵,多谢提醒,可惜我没有退路!”沙加说着眼光一狠,手腕抖动处露出一把利刃。只见他右手持枪抵住海茵茨的头,左手握刀子从身后环住了海茵茨,刀指的左肩,感到海茵茨整个人都躺在自己的怀里。“撒加,用刀的话会比较保险,手感更好,怎么样?呵呵,我现在倒数了,让你的人滚开——
“ 一!”

撒加的目光一阵闪动,死死盯着沙加的手势,沉吟不语。

这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沙加知道,为了保住海茵茨的身份, 自己必须演好——以对海茵茨的绝对冷酷和对撒加伪装的绝对缄默为演技!
“二!”
静默,长长的静默,只有灰色的雨水扯天扯地地呜咽。

沙加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苦,痛得如同被人刀斫斧劈,被人生生凌迟。哦,上帝!难道您真要逼迫我再向海茵茨身上戳上一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要承受如此的残酷!诸神啊,如果你真有公正的眼睛,又为什么忍心让一个人失去所有以后,还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这声“三”无论如何再也叫不出口,沙加僵硬地沉默着,只见撒加的神色开始危险地阴晴不定。突然有根手指在沙加的小腹上悄然滑动,指尖无声无息的在上面反复划下G-O,G-O——GO! 手指越划越急,最后整个手紧紧掐进沙加的肌肉,掐得他生生地疼——海茵茨在催他动手!撒加已经开始怀疑,没时间犹豫了!

沙加觉得心头一阵颤栗的攫紧,疯狂的疼痛排山倒海——
“三!”
沙加手偏转用力,刀刃在海茵茨肩胛下压,顷刻间, 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喷涌出来染透了湿漉漉的军服。海茵茨身子猛地一软,重重跌进沙加已然颤抖的怀里,脸色痛的煞白。

天啊!
一股重击如锥子的尖头那样在心脏最没有防备的地方狠狠扎下去,大力的,残忍的,毫不留情的扎下去,让沙加几乎吐出血来,他拼命眨眼,拼命咽下那疼痛,却徒劳地发现眼泪已然随着雨水在脸上肆虐的汹涌——
“撒加!让你的人滚开!——滚开!!”声嘶力竭,仿佛只有吼破了喉咙才能稍减心里绞拧成麻的痛苦。“滚开——!”

“沙加!住手! ” 撒加终于脸色大变,他一把推开撑伞的副官,不管士兵的阻拦,大踏步走近了几米。

“别过来!”沙加拼命咽下泪水,几乎双手抱住了海茵茨,现在他必须为他坚强!“你难道真要看着同伴死掉也不让开!”
“沙加,你绝对不能杀害军官!不能!否则就全完了!你......”
“我说了,事到如今,我没有退路!”
“不,你有!”可能是海茵茨半昏迷的状态,让撒加似乎完全忘记了避嫌,他眼睛里跳跃着激烈的火花,声音挣扎而痛楚,带着豁出一切的无所顾忌。 “事情还有别的解决方法!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肯定逃不出去!但只要你不杀害海茵茨,沙加,我能解决,我有办法!我能!放下武器,跟我回去!”

沙加惊痛地看着面前的德国纳粹毫不掩饰的焦虑和痛苦——相信你?撒加,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痛得几乎麻痹,仅存的知觉感到海茵茨的手正使劲拽住自己的衣角,一下一下地撕扯——他是在催促自己逃跑,不能妥协!猛然间,沙加整个心都搅拧在一起,疼得几乎滴下血来。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也许凭着海茵茨,自己可以闯过这一关,下一关,甚至坐上货船。但是每一关,他都要在海茵茨身上划一刀,再划一刀,残忍地用他的鲜血换来回家的船票。

——记住,沙加,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人质,更是你的敌人!我的意义就是让你逃跑,别的都不重要!

别的都不重要......

海茵茨,从一开始,你就是在用生命完成我的逃亡吗?

心痛得要裂开了,沙加不禁紧紧用海茵茨的身体压住自己的胸口,虚弱得几乎就此跌落下去——沙加啊沙加,你是怎样的在被爱着,又是怎样流落到爱的羽翼之外的!!!

“沙加,放弃吧!趁还没有到无法挽回,跟我回去,相信我!”撒加急切的说着,他冷峻的面庞写满了期待,在慢慢转浅的夜色里清晰起来。

黑灰色的黎明像被吸水纸吸干似的,在浓密的树影上方缓缓过渡着厚重的色彩。雨仍旧在下,然而,夜就快结束了。

仿佛感到了沙加的沉默,海茵茨开始不安地在背后撕扯沙加的衣摆。他越扯越急,肩膀新创伤的鲜血沽沽流出,蜿蜒地染透了半边衣襟。沙加看在眼里,只觉得一股窒息般的剧痛直冲头皮,他手指一颤,刀子“啪”地落在地上。

也许这是一个万劫不复的选择,海茵茨,可是我不能让你送死啊!

海茵茨背对着他,看不见沙加的表情。深刻的骇怕和伤口的剧痛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只有更紧地纠缠沙加的衣襟,催促他上路,忽然他的手被沙加一把按住,覆上冰凉的指尖,轻柔而决绝。

“好吧,撒加……”

沙加平静的声音像落在暴风雨中涨潮到极限的海面上最后一滴雨珠,敲碎海茵茨最后一线幻想。他绝望地看见那把银色的手枪从沙加修长的指尖滑落,他温热的手臂最后一次紧紧拥住自己然后放开,海茵茨感到全身猛烈一晃,久违的眼泪再也不能控制地决堤而出。沙加似乎随意地侧过身子走到海茵茨的前面,挡住了对面撒加的视线。
“好吧,撒加……我跟你回去……”
沙加向撒加走去,一步一步,从容而高贵,仿佛他要去的不是死亡的囚牢,而是盛装的舞会。这一刻,海茵茨似乎没有肉体上的任何感觉。心像被堵住了,有什么东西拼命要往外涌,直到它宛若裂了开来,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犹如临界点一般的痛苦。一群德兵慌忙跑过来,海茵茨再也忍受不住,猝然跌倒在地。

“扑通——”沙加跟随撒加的脚步似乎顿了一顿,电光火石间,海茵茨挣扎地看见沙加看了自己一眼,只一眼,快的他都无法看清当中的内容,只记得他一抹坚强的浅淡笑容。

时间,只是刹那,而空间,即使隔了整个宇宙,他还是只看到他。
沙加,你是个傻瓜。

***************
“看在上帝的份上,沙加,你为什么不等我!”撒加愤怒地盯着沙加。这个勇敢的英国上校正被铐在身边的座位上,像失忆的木偶找不到过去一样茫然地沉默着。也,没有未来。

“啪!”一个硬皮小本拍在沙加面前。那是一本护照。上面崭新的鹰形印章、编号和签名,纸张的暗花在晨光里清楚极了。“这是你的出境护照,沙加,我承诺过你会帮你逃走,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沙加觉得自己快死了,浑身象沾了潮湿的青苔一样难以忍受。他已经无力分析撒加话里的真伪和恼怒,他的脑子乱极了,爱还是恨,信任还是欺骗,这个晚上他受到了太多冲击。
“沙加,抬起头,看着我!”
“……”沙加抬起头。
“上帝,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怎么觉得你像快哭了?”
“……”
沙加只能避开他的目光,向窗外别过头去,掩饰着濒临暴露的脆弱。眼眶里的咸涩肆意泛滥,却无力给予一线释放的希望。他的戏还没演完,他告诫着自己,他必须坚持到落幕——为了那个人的身份。
上帝!这痛苦的伪装还要多久!而海茵茨,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经年的折磨?

突然感到两只手从侧面环住自己,紧紧压进海蓝色宽大冰冷的怀抱,紧紧的,几乎要把他的肋骨都勒断,把他的内脏都捏碎了——

“沙加,你这头倔强的小豹子,你真的吓坏我了……”
撒加强扳过沙加要别过去的头,轻轻地把嘴凑上,深深地吻住那淡色的唇。 他的吻强力而霸道,带着令人窒息的热烈与温柔,沙加无力地合上眼睛,可他的心在哭,他的心恨得快要裂了。


第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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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1940年8月24日(沙加逃亡失败被撒加押回指挥部当晚),两架迷航的德国轰炸机误炸了伦敦。作为报复,次日,英国空军倾巢出动轰炸了德国首都柏林。
“谁说过如果有一架敌机能到达柏林,那他的名字就是‘母马’?”小胡子的男人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元帅。
“哦……”赫尔曼.戈林感到额边渗出了冷汗,赶忙摆出一幅谳媚的面孔:“其实英国人也是破釜沉舟了,您看,现在南部制空权已落在我们手上, “海狮登陆”的条件基本都具备了……”
“哼!”小胡子的男人沉着脸一挥手,“现在问题不是这个,我最亲爱的‘母马’元帅!他们轰炸了柏林,柏林!你难道要我成天躲在地下室召开国防会议?!”
“哦,当然不是。”戈林哆嗦着抹了把头上的汗,“那您的意思是……取消不可轰炸城市的禁令?”
“取消,统统取消!让该死的战争法见鬼去吧!如果英国人投放2千、3千或4千公斤的炸弹,我们便在一天中投15万公斤、或23万公斤、或40万公斤!”小胡子男人的目光里毫不掩饰的疯狂火焰让戈林感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都随之叫嚣着狂热和膜拜。
“遵命,我至高无上的元首,我要让丘吉尔那老顽固和我们一样,哦,不,比我们惨的多,我要让他连地下室的门都找不到!”
1940年9月6日,希特勒命令对伦敦进行毁灭性报复,至此,德国战略计划由剿毁军事力量转为轰炸英国城市平民。这一天成为整个不列颠战役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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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9月7日
英吉利海峡上空烟云蔽日,黑压压的德机像复仇的潮水,挥动着死神的镰刀向海峡对面的岛国恐怖地延展。
这是一场疯狂的报复。625架轰炸机、648架战斗机和驱逐机,声势浩大的从不同航向、不同高度越过英吉利海峡直扑伦敦。而沙加.赫斯特上校此刻就在其中一架双排座"施图卡"轰炸机里。长达13天的禁闭和酷刑,使得他原本白皙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此刻他双手被死死铐在僚机的座位上,没有飞行护目镜,久违的阳光大剌剌地刺进眼睛,竟也没办法抬手遮挡一下。
可能的确是撒加努力的结果,或是纳粹们为了柏林被轰害了失心疯,后面几天沙加几乎成了被遗忘的人。从铁窗外不时传进希特勒偏执狂般的煽动广播,以及令所有德国士兵狼一样狂热嚎叫的战况结果。很糟,是的,真是太糟了。那些日子沙加已经习惯把头埋在手里,想着一天1000多架次的德机像永不退落的海潮一样,不知疲倦地起飞、起飞,沙加清楚地知道英国支持不了多久。果然,那天,那个叫杰洛斯的看守从窗口扔进一张报纸,虽然是德文的,但从一些数字上沙加还是印证了自己的担心——
8月24日开始2周内英国损失飞机300架,驾驶员103名,另128名重伤……上帝啊,这两个数字之和几乎是英国全部飞行员的1/4了!沙加痛苦地把手插进头发狠狠地揉搓,几乎把头皮弄破。然后他听见了他们故意放给他的丘吉尔讲话录音:“如果德国人再坚持下去,整个战斗机指挥部就可能全部垮台,国家就有沦陷的危险……”亲切的英语听起来是那么尖锐刺耳,真是讽刺啊,沙加觉得心头万般苦痛。
不知道海茵茨听到这些消息会怎样?是不是只能躲在面具后默默地消化悲伤?
想到穆.海茵茨,沙加感到一阵深切的不安。整整13天没有看见他了,虽然他有着金刚石一般坚韧的意志,可他的身体明明是那么纤瘦。这些天沙加一直会做恶梦。梦里撒加的笑容象注入魔魅的能量,他的吻啐了毒般的妖娆,让沙加绝望。顷刻间,撒加的脸变成了海茵茨,一片刺目的殷红,沙加手中利刃插进海茵茨的手臂,血凶狠地流着,不管沙加如何疯了般的用手捂,用衣服缠,甚至整个身体堵上去,那鲜红的温热像着了魔一样奔涌着冒出来,溅到自己脸上、眼里,糊住了呼吸。“啊——”骇然惊醒,胡乱一摸,却原来是满脸的泪水和冷汗。
海茵茨……寒意从沙加心底渗上来,浸透了四肢,让他一点点丧失深入想象的力量。穆……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发动机沉闷的吼叫拉回沙加深陷的恐惧,前方座位上全副武装的飞行官正频繁地用对讲机指挥着飞行梯队的阵形。僵硬的德语仿佛比机械的噪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沙加憎恨地扭过头去。万里无云,视野很好,多佛尔的白色峭壁在远处闪闪发光——再过不久自己就能看见亲爱的祖国了,看见伦敦郊外丰饶的绿色,老街区忙碌的有轨电车,砖红亮白的庄园建筑,蜿蜒好像一条珍珠项链贯穿城市的泰晤士河,然后————沙加感到心里一阵痛苦的痉挛——然后看着它们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变成炼狱的火海。
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沦亡是什么滋味?上帝,你也在看吗?你真的,真的在看吗?!
沙加的目光悲愤得几乎喷出火来——纳粹们想以此摧毁自己最后的精神防线,逼迫自己招供。沙加忽然想起被押上飞机时,撒加看着自己的复杂神情。撒加,这就是你为我争取下来的最“轻”的惩罚?可是,撒加,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沙加痛苦地挣扎着,手腕被手铐的金属磨出一层血泡,但这丝毫也减轻不了他心里剜割的痛楚——
魔鬼的潮水向英国海岸扑去,蝗虫一样啃噬着英伦岛国美丽的天空。
开始了……开始了!
顷刻间,发动机尖厉的啸叫声,机枪火炮的轰鸣和耳边刺耳的德语像一张巨网压下来。英国顽强的空军勇士们出击了,但德国战机凭借数量的绝对优势轰然飞过美丽富饶的城市——泰晤士港、伦敦东区、伍尔威士军工厂,伦敦桥……所到之处被高爆炸弹顷刻间烧成死亡的海洋。沙加眼睁睁看着泰晤士河北岸被炸成一片一英里半的燃烧地带,锡尔镇完全被烈火吞没。一枚枚燃烧弹像出水的鱼雷划出毁灭的抛物线,所有的工业、交通、电力、网络、平民住宅以及议会大厦陷入覆灭的深渊。爆炸声、坍塌声、呼救声、惨叫声以及警车、消防车的呼啸声伴着浓烈的黑烟直冲云霄。烟雾中,大本钟沉默地在烈火中无力的哭泣……
文明的毁灭,竟是如此轻易!那是他的城市,他的家!而他却不能驾驶着战机痛击侵略的魔鬼,只能这样无能的、懦弱地、绝望地看着,看着……
沙加疯狂地在机舱里嘶喊着,诅咒着,仇恨的泪水崩溃着流出眼眶——身下,伦敦在上千上万吨炸药下化为瓦砾,草木成灰,整个大地在颤抖,整个天空在呻吟!
“你们这些魔鬼,魔鬼! 你们该下地狱!” 体内的火焰无限制的烧了起来,烧在沙加的胸口,下腹,眼睛,头发丝的每一个终端!他拼命用头撞向舷窗的玻璃, “放开我,魔鬼!让我下去!放开我!!”他怒吼着,捶打着面前继续用冰冷的德语通话的飞行员——上帝啊,让我死吧!如果不能战斗至死,至少让我同尘与灰,落入祖国的怀抱!
就在这时,一架英国“旋风"式战斗机突然出现在沙加面前,一串火炮的亮光差点刺瞎沙加的眼睛。就在沙加以为肯定中弹的刹那,前面的那个德国飞行官猛地拉起操纵杆,"施图卡"轰炸机像突然加了马力似的“呼”地一下拔起来,堪堪避过了英国“旋风”的袭击!两机猛然一错,一架德国“黄蜂”立即赶上来掩护,和那架英国“旋风”纠缠在一起。
突变只在一瞬。沙加停止了疯狂的怒骂,就像个死人,可以感受到自己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事实远比想象来得更加残酷。原来自己不仅不能战斗,还会不明不白地被当成纳粹让自己的同胞射杀、承受来自自己同胞铭心刻骨的仇恨!
上帝,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啊!

顷刻间,愤怒崩溃般的涣散了,沙加脸上一阵阵发青,带着委屈和天崩地裂的难受。这一刻,沙加感到自己终于和那个雨夜里悲哀的海茵茨重合了,他压抑地沉默着,感到自己有种痛哭的冲动。
海茵茨,我最终明白了你的悲伤,但是你远比我想象得还要坚强。

周围的景物继续飞快地变换,大地和天空绝望地在头顶颠倒回旋,不时有飞机爆出火光,螺旋地在身边坠落。沙加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似乎安静下来,战争像老旧的犁车在遥远的背后发出“支支呀呀“的沉重喘息。猛地抬起头,沙加惊讶地发现自己乘坐的"施图卡"正独自飞行在茫茫的海峡上空,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向既不是英国也不是法国的方位前进着。
“啊……你要开到哪去?”沙加警觉地开口,目光如炬射向前面的德国驾驶员,“你有什么企图!你……”
话没说完,只见这个德国军官“哗”地一下拔除了“嘶嘶”作响的通话系统,空气瞬间凝固般僵硬,突然沙加闻到这里面阴谋的味道——
难道是......暗杀?!
“这是预谋!你们……这都是安排好的!”沙加愤怒地挣着手铐,发出恐怖的“铮铮”的声音。只见那个德国军官突然好像笑起来一样抖动着肩膀——
“当然,亲爱的沙加。”他边说边伸手摘下厚重的飞行帽,露出下面清亮如山泉般的长发,“而且是早有预谋,我的上校。”
沙加瞪大了眼睛,即使现在发生海啸也不会让他更加震惊。只见面前的人慢慢侧过头来,在海光日照交错的光线里,他优美的侧面轮廓,修长的颈项,衬衣下起伏的锁骨,以及那轻烟似若有若无的微笑,有种华贵而沉静的优雅。
“我的上帝!”喉咙因为震惊而僵硬,在经历了灭顶的绝望后,一种巨大的悲喜交集裹着火烫的情感沸腾而来,涨满了沙加的胸口。
“好了,沙加,别像见了鬼一样。看,我好容易才骗过监听器的那帮老狐狸。你就快自由了,沙加,难道不开心吗?”海茵茨略略回头,他润泽的双眼里笑容深了去,浓如伏暑的绿荫。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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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你就快自由了,沙加,难道不开心吗?”海茵茨略略回头,他润泽的双眼里笑容深了去,浓如伏暑的绿荫。
也许得到神的喻示或天主的拯救也不过如此吧!
“感谢上帝!”万米之巅,海空之间,这一刻,能再次看见海茵茨如此真实地在面前微笑,原来竟是这样让人震撼和感动的事情。
“是啊,上校,事情还远没有达到最坏,不是吗?”海茵茨说着回过头,他的笑容像一泓融化的三月春水,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说实在的,我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惊讶,没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沙加,这些天难为你了,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海茵茨清亮的目光在沙加脸上停留片刻,重新转过头去。不知为什么,沙加突然感到一阵难受。要说难为恐怕海茵茨比自己的处境不会更好。他明显的瘦了,伤病初愈的素白脸色使他的相貌更显清癯。相比之下,这13天来由于撒加有意的“关照”,自己受的责难反而不比当初阿布罗迪的严苛。
飞机继续在莹兰色的天幕间行走,隆隆的发动机声盖住了沙加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面对海茵茨的付出自己始终无法做出回应,无论是最初的不共戴天还是现在的同舟共济,自己于他恐怕终究是一种伤害,就连再见海茵茨的那份惊喜恐怕一半也是源于负罪感终于稍减的安慰吧?
正出神着,海茵茨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过真正让我意外的倒不是这件事,而是撒加……”
“撒加?“猛然听到那个名字,沙加心里不可救药地一紧:“他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他决不会赞同我做驾驶,没想到竟然是他主动推荐我去执行这次任务的。没想到他对我这么信任,呵呵。”海茵茨的话音转低,他纤长的手指覆在驾驶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不知是该意外还是该庆幸,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上校,你的运气来了。”
“是么……”沙加随口答着,但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飞快地运转。这一切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被挟持的军官亲自执行挟持者的惩罚好像无可非议。而且这似乎更说明了海茵茨的身份尚未暴露,只不过……沙加突然想起撒加临行前闪烁不定的复杂眼神,不由感到一阵隐隐的不安。

抬头看向窗外,飞机正在水色宝石般的天空划出一尾淡白色的痕迹,欧洲大陆西海岸的轮廓遥遥在望。沙加没再发问,眼中的意外之色渐渐褪去,变成无波无澜却深不可测的异样平静。

撒加......心底反复磨合着这个名字——从始至终你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飞机继续向棕绿色的大陆前进,灿烂的阳光里,海水和天空显现出各自深浅不同的蓝,只是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才融为一色。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沙加慢慢从窗外收回视线——有些事实永远不能因为视线的错觉就可以改变,比如眼前不管是怎样一幅完美交融的海天一色,海永远是海,和天没有一刻交集。
沉默中,飞机渐渐穿越了欧洲西大陆的法比边界,继续向东挺进。

“现在我们去哪?”沙加看着海茵茨紫色的背影问。

“你说呢,我聪明的赫斯特上校?”

“瑞士?” 作为全世界都处于一种病态疯狂的时代里唯一一个在漩涡中还能明哲保身的中立国,她红底白十字的国旗摆明了就是一张放大的“国际红十字会”底板。想到这沙加完美的唇线微微一挑:“一个天生的暴力克星——属于绝对没和男人上过床,自己能在马槽里生耶稣的玛丽亚。”

“哈哈,有趣的定义!真看不出你的幽默感和判断力一样出色呢,沙加。”海茵茨说着回头看了他一眼,掩不住的笑意流淌在他清澈的紫色眼睛里:“不过你却问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应该问‘我’去哪,而不是‘我们’去哪。”海茵茨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沙加慢慢僵硬的表情上停留了一下,随即飘远。只见他纤长的手指无声地拉低操纵杆,飞机在他魔术般的掌心平稳地慢慢滑下云层。
“你这是什么意思?”沙加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你不和我一起走?”
“很遗憾,沙加,的确如此。”海茵茨说着解下自己身上的降落伞背包并从外衣口袋掏出一把钥匙一股脑塞进沙加手里:“把那个该死的手铐打开吧,上校,系好降落伞——你知道瑞士空军对外国飞机侵犯领空向来不手软,不过对于一个跳伞的英国军官,他们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会大大发扬一下的。”
“什么?你是说真的?那你能去哪里!”沙加深知他们驾驶的"施图卡"虽然是远程轰炸机,但是凭着剩下的一点燃油海茵茨绝对撑不到德国控制以外并容许军用飞机降落的地方,除非……一个念头一闪,沙加仿佛被闪电击中般目瞪口呆:“上帝!你该不会想回德军基地吧,上校?”
“你的判断力一向让我吃惊啊,沙加。没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海茵茨的语气即使在说出这样令人惊讶的决定时仍然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好像反而是沙加大惊小怪了似的。
“你在说什么啊,海茵茨上校!你该不会以为你在放走了俘虏以后还能全身而退?”
“这并非不可能,沙加,你知道在这么激烈的空战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当然也不排除俘虏得到了不小心滑落在地上的钥匙,然后剩下的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了。”海茵茨以一种完全事不关己的平静口吻叙述着,好像面对危险的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而且他们不会怀疑是我故意放你走的,不然他们不会让我驾驶飞机。”
不对!尽管听起来合情合理,却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攥着那个降落伞包,沙加突然觉得他之前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此刻却再也不知从何找起。到底是什么呢?不知为什么,他隐隐觉得应该和撒加有关。
海茵茨却不再说话,专注地降低着飞行高度,一些水雾般的云气丝绸一样拂过宽大的机翼。沙加知道再过不久就可以到达跳伞高度了。
“不行!”沙加一把抓住海茵茨,“这想法太蠢了!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可我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啊,沙加!”海茵茨挣开沙加,他的话语透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坚决,“你知道这场战争英国损失了多少?每天有多少生命死去?文明被摧毁,数以亿计的财产流失,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抵抗德国那个该死的登陆计划!这个计划的具体方案过两天就出台了,沙加,我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轻易走掉?我们太需要这个情报了!”
上帝!沙加感到所有蓄势待发的话语一下子挤在舌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心怦怦地跳着,一种微薄而广大的东西充满了他的胸膛,让他鼻子发酸:“可是……可是上校,这样做值得吗?就算你牺牲性命都不会被英国接受了,你的身份——你的身份已经无法证明了!”
话音落处,一种寂静的压抑瞬间膨胀。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深切的哀伤在静静流动,牢牢将两人笼罩在其中,无孔不入。
“值得。从我父亲教我做一个合格的军人那天起,我就知道为信念做出一切都是值得的。”海茵茨的神色平静逾恒,眼中的光芒却亮得耀眼: “沙加,我相信你能理解,因为我也同样理解着你——甚至在很久以前我们还没见面的时候——理解你即使面对最绝望的困境仍然坚强战斗的决心。”海茵茨说着转过头看着沙加,湖紫色的眼中升腾着种种难以明喻的色彩,如火焰般的跳跃不休:“而我也和你一样,赫斯特上校,以一个合格军人的最高信念履行着我的职责,并将继续履行下去——以我的方式。”
心头轰然一震,在和海茵茨短暂的对视中,沙加感到一股灼热的暖流燃烧般冲击着他的心脏。这些天来,沙加早已深切地了解眼前这个紫发的上校,知道他清淡优雅的容颜背后藏的是一身铮铮傲骨,温文平和的表情下面是含而不露的刚毅与坚定。
——以我的方式
面对这样的信念,所有的劝阻都是亵渎,只有用全部的信任才能成全高贵的尊严。不知为什么,这让沙加想起了和史昂.林斯贝尔将军最后的告别。
“沙加,别犹豫了,瑞士那里会有人接应你出境的。”海茵茨有些着急地催促着:“高度不能再低了,否则降落伞来不及张开,沙加,快!我不会有事的!”
没时间犹豫了,沙加开始飞快地捆绑降落伞。忽然,心中的不安再次抬起头来,有什么深潜多时的东西在心底里浮起,而且刺痛了他……猛地,他的手指停住了,电光火石的一瞬,沙加终于知道那个让他不安的东西是什么了!
就是这包降落伞,上帝!就是这包降落伞!

一股恶寒从心底泛了起来。刹那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已经拿定,沙加不再多言,“腾”地伸手一推,只听“啪“地一声头顶的舱门洞开,高寒的冷风顷刻间充斥了狭小的座舱。下一秒,一个黑影冲出机外,夹着呼啸的冷风,像发出的子弹一样自由落体地坠落。
海茵茨感到心里一空,下意识压低操纵杆,飞机追着那团黑影飞快地下滑,无奈那黑点越落越快,转瞬消失在白皑皑的云层下方再也看不见了。笑着叹了口气,海茵茨慢慢拉起飞机。
“再见,沙加。”
如果人生不经过失去,是否真的体会不到拥有的幸福?海茵茨记得开战前接到沙加的电文——祝你好运——那上面写着。那是海茵茨的一生中,第一次感觉有人会知道他的存在,有人会关心他的处境。这种感觉触动了他层层伪饰下的心,就象北极圈白桦林里迟到的春天的第一缕微风,温暖,和煦。
“也祝你好运,沙加。”他情不自禁地说。
“不,应该说祝我们好运,穆。”
什么!

熟悉的声音赫然在背后响起。海茵茨惊讶得全身一颤,猛地回头,沙加那张俊美
得令太阳失色的脸就那么咫尺地映在眼前!
“上帝!你怎么!”
“穆,我差点犯下这一生最大的错误,我们差点掉进撒加的圈套!”沙加的神情
依然冷静而坚强,他线条优美的薄唇紧紧抿着,智慧的目光深深盯着海茵茨难以
置信的眼睛:“撒加已经开始怀疑你了,问题就出在那把唯一的降落伞上。很明
显,他在赌你会放我逃走,而降落伞只有一个,再加上燃油所剩无几,你根本无
处可逃。撒加的人很可能就在机场等着抓你把柄,如果我逃走,正好坐实他对你
的怀疑。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所以,这一跳,我拒绝!”
“这怎么可能?”虽然对撒加和沙加之间的关系早就有所猜测,但撒加能为沙加
做到这份儿上,甚至不惜叛国的代价借自己的手放沙加逃跑还是大大出乎了海茵茨
的意料, “可是沙加……”
“没有什么可是,上校。”一股坚定的信念灌注在沙加的话中,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光芒耀眼,无坚不摧。“降落伞没有了,穆,你赶不走我了。”

沙加说着倾身向前握住海茵茨放在驾驶杆上的手,轻轻一推,庞大的“施图卡”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在两人交叉的指间呼啸着调转了机头。两个人靠的那么近,沙加的胸膛贴在海茵茨的后背,海茵茨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规则的、强健的率动,透过呼吸传导到自己身上。连带着,似乎自己的心脏也接受了这种节奏,和沙加同步地跳动起来......
这一刻,两个人终于感到他们的灵魂原来真的以一种契合的形式相互依存着。静谧午后的晴空,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是有生命的存在,注定了要在这冷酷的战争中靠对方身上的温热存活下去。这一刻,沙加感到他和他似乎从来就是血肉相连的生命体。
“如果你回去,我和你一起回去!如果你战死,我陪你一起去死!所以——”
沙加轻轻俯在海茵茨的耳边,浅浅的呼吸吹在他的颈侧,温暖得几乎不象真的:“——所以,穆,请让我和你一同战斗——以我们的方式。”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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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飘着酒精味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宛如罂粟般的情欲味道。迷乱炽热的气息被清冷的月光混合着渐渐冷却。黑暗中,金发男子悄声起身披上外衣,从地上凌乱的衣物里拾起一个黑色物事,转过身沉默地注视床上的人。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尽管这个决定在返回德军的那一刻就已拿定,但片刻前那场几乎失控的欢爱明显并不在计划之内。男子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感到头痛欲裂。
月凉如水,染上床上熟睡的人紧致的蜜色肌肤。夜色里,他修长的四肢,结实的小腹,强健优美的胸肌恍如造物主极致恩泽下完美的创作。雕刻般深邃的面容因熟睡而纯净,剥去了白日里摄人的气息,平和得像所有沉醉爱河的普通男人。金发男子站在床前定定看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泛着冷银色月光的枪口对准床上英俊如神祗的男人。
“咔嚓”子弹上膛,四周像突然隐没了。仅存的视野里,是床上那人海蓝色的长发,在水银般的月光中如一汪静默的湖泊,流泻般散落。
“沙加……?”蓝发的上校睁开眼睛,神情有点恍惚。眼前,拿枪对着自己的金发男人目光冷如冰箭,脸上如同一张白纸一般毫无表情。
“是的,撒加,这笔帐我早该和你清算了。”沙加冷冷地说。
“用这种方法?” 撒加坐起身,笑谑地瞥了眼凌乱的床具。那里欢爱的余温尚未褪尽,而激情的记忆却像上个世纪般的老去了。“没想到我们高贵的英国上校也会用这种手段!看来你早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而今晚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又有多少是真的?”沙加双手托着枪与他对视,目光却是清醒而尖锐,闪动着冰冷的锋芒:“普拉斯曼上校,你没有资格和我谈论欺骗和伤害。”
“是么!”撒加挑了挑眉毛,“所以你要杀我?”
“如果你不配合的话。”
“......”撒加沉默着,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沙加的脸,似乎有一刻轻微的失神,然后他慢慢地开口说:“好吧,沙加,你要什么?”
“那枚徽章。”
“果然!”德国上校的嘴角,淡淡泛开一抹了如指掌的残酷笑意,“虽然我看不出那个一点线索也找不出的徽章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既然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机,一定有更深的用意。我拒绝交出来。”
“你会后悔的,撒加。”沙加双手向前用枪死死顶住撒加的太阳穴。屋里变得非常安静,沙加几乎可以感觉到撒加眨眼时轻微的空气振动。这一幕对决是早已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的,然而真实地发生在眼前却又比想象残酷的多。“不想死就把徽章交出来,我说真的!”沙加加重了语气。

“这我相信。”撒加说着瞥了瞥身旁的衣服,在沙加的示意下开始不急不缓地穿戴:“谢谢你没有让我死在床上,赫斯特上校,那可太狼狈了。”撒加扣上最后一颗纽扣,似笑非笑地望向沙加,“可有些事情我并没有骗你,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那已经不重要了,上校。”沙加深深吸了口气,感到肺腔隐隐作痛。
“真是冷酷呢,沙加。”撒加一双会说话似的眼睛盯着沙加:“直到现在你的眼神仍让人着迷啊,上校,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有种义无反顾的高贵与决绝,仿佛与此相悖的一切都该下地狱。我说过你会让我下地狱的,不是吗?”撒加站起身与沙加平视,他深蓝色的眼睛,沉得如最深的海底,深邃平静,没有一丝闪动。
沙加不由得后退一步,逃开他灼热的气息:“是的,我保证——如果你不交出徽章的话。”他示意撒加转过身去,用枪逼住他的后心:“走!”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步出卧室,暗蓝色的月夜下,撒加高大的身影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停下,隔着几米的距离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光看着沙加。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初次见面时,这个英国上校的高贵顽强如同子弹一样击中心脏的感觉。 “这真让人伤心啊,沙加,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甚至......甚至更多。”
“这太荒唐了,上校。”沙加打断撒加的话,“以我们的立场,你认为可能吗?”
“的确,我开始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这简直太荒谬了!”撒加平静冷峻的外表下,一下子涌出一股莫名的恨意,并不锋芒,却深刻而浓烈:“只能说你让我迷惑啊,赫斯特上校!你有坚强的意志,更有信任你的战友,并且为他们付出全部,为了保护他们,一个一无所有的俘虏可以向全副武装的军队挑战!不管是冒险发送电报,还是帮助战友逃跑,你始终固守着自己的责任和高贵,根本不顾生死,这真是让我困惑!我在想,为什么不是日耳曼血统,也有你这样的军官?所以到后来,我完全迷上你了……”

“你……”

“是的,迷恋啊,我只能如此形容!面对你那样的目光,我第一次怀疑我们狂热追求的理想是不是偏离了它初始的轨迹,是不是踩着你们的尸体真能建立无上光荣的日耳曼主义?为此,我甚至不惜叛国的罪名放你逃走,不过我似乎猜错了,你还是飞了回来。” 撒加那双炯然的眸子在暗蓝的夜色里闪闪发亮,几乎要扎到沙加心里去,突然他微微地笑了:“……沙加,我是不是个勇敢承认爱情的人?”
爱情……一股浓烈的悲哀像巨大的黑手,狠狠揪住沙加的心——爱情在这个时代太过奢侈。只要是战争,无论是何种原因,何种借口,带来的都只会是毁灭——哪怕爱情。

寂静的空间纵横交错着两个人沉重的心跳声。感到自己的动摇,沙加眼神一暗,警告似地挥挥手里的枪。撒加.普拉斯曼上校扯了扯嘴角,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只见他慢慢打开写字台最中间的抽屉,拿出一个盛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然后摸出那枚徽章放在旁边,缓缓拧开瓶盖。
“把徽章给我。”沙加持枪靠近了一些。
撒加丝毫不以为意,他抚弄着那枚徽章,无动于衷地把玩着。
“再说一次,把徽章给我!”敏感地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直觉告诉沙加应该立刻开枪,可握枪的手指却迟迟不肯扣动扳机——“听见了吗,把徽章给我!别逼我开枪!”

撒加仿佛没听见似地,自顾自把那个银色的徽章扔进瓶子里——

“我说过我不会交出来的。”撒加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向沙加,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出精彩的表演而他早已洞悉结局:“上校,你有你的骄傲,而我也有我的。别忘了,我也是军人。你开枪吧。”
“你!——” 话刚出口,忽听瓶子里传来轻微的“兹兹”的声音,一些水雾似的气体溢出瓶口。沙加冰寒的眼睛突然射出恐惧的神色,只听他一声低喊,不顾一切扑向那个瓶子,伸出手去。

“你疯了吗!沙加!”撒加一把将瓶子打翻在地,“兹……”地一声,一团冒着气泡的溶液白惨惨地凝固在地面上,早已残缺的徽章在眼前不断变形,缩小……

“你……这个混蛋!!”一股疯狂的悲愤攫住沙加的心脏,他一拳打上撒加的小腹,撒加“啊”地一声向后趔趄了几步,被追上来的沙加一把抓住衣领,两人摔倒在地,沙加用枪口猛地顶住撒加下颚——“为什么要毁掉徽章?为什么!我要杀了你!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

握枪的手指深深掐进肉里,沙加几乎听见全身用力骨骼紧绷的“咯咯”声。这一刻,他从未感到如此疲惫的自我折磨。手枪变得异常沉重,似乎连扣动扳机这样平常的动作都要耗尽一生的力气一样。

这时,撒加的嘴角竟然浮起笑意,看不清颜色的眼睛盯着沙加悲愤的脸:“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总是学不会勇敢地承认你的爱情,上校。”
“住嘴!”沙加愤怒地一顶手腕,冰冷的枪口在撒加下巴生生压出一道血痕。沉静到了极致,痛苦到了极致,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沙加僵硬的身子上爆烈的散发着——上帝啊,他还是无法杀他!曾经亲密如斯,再绝决的对立也割不断彼此间千丝万缕的纠葛——即使在被他如此背叛之后……

撒加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拨开冰冷的枪口,突然他支起身双手抄满沙加的背,抓紧了腰,绝望而疯狂的吻他。瞬间,沙加整个口腔都充斥了撒加的气息,淬了毒的舌勾得他换不过气来。两个人纠缠着,仅仅是吻,都象是火,非要缠着对方烧死才肯甘心。
“可是我还能怎样?沙加,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不背叛自己的道德、不背叛自己的信仰、不背叛自己的职责而拥有你呢!” 撒加的声音由于痛苦而干涩得超乎想象,“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安排?把我们放在如此极端的两面?!”
上帝啊!

迷恋、痛恨、哀伤、绝望和愤怒依此在沙加脸上闪过。他没有焦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暮。他的嘴唇半张着,颤抖着,终于没有吐出一句话,而是死死咬住了牙,抵挡撒加火热的舌。突然沙加偏过头抡圆了一拳向撒加脸上打去。
“啊——”
血,流出德国上校的嘴角。殷如罂粟。

沙加死死盯着撒加。撒加也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目光冰冷得似乎能冻结身体。
“我杀不了你……”沙加颤抖着开口, “但我们之间注定达不成原谅!”
“是么......那太遗憾了。”撒加伸手擦去唇边的血迹,眼里疯狂的火焰渐渐褪去,“可是更遗憾的是即使一切重来,我还是会选择欺骗你、选择毁掉那枚徽章。”

“是的,毫无疑问。”沙加面无表情地说。

爱情,那只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现实中,凌驾于爱情之上的,是些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放弃的事物。所以,撒加,我们只能放弃爱情。

撒加看着沙加渐渐决绝的目光,嘴角抽动了一下,象是要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然而他的努力化为游移在悲伤和懊恼之间的尴尬。“你走吧,沙加。”他挥了挥手,这多少让沙加感到惊讶。“我不会追究今晚的事。但是!赫斯特上校,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见面,我们就是真正的敌人。”撒加闭上眼睛顿了一下:“所以,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说着撒加转过身,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然后点了支烟。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沉静而沙哑,象天鹅绒擦过的磨砂玻璃:“越远越好。”他说:“愿上帝保佑你能逃掉——在我找到确凿的证据把那个间谍抓出来之前。”

撒加沉默地吸着烟,他的身影在窗外透过来的灯光中显得格外高大。沙加看着那挺拔的墨黑色的轮廓,一言不发。
这时,两个卫兵走进了屋子。
“审讯结束了。把赫斯特上校带走。”撒加疲惫地挥了下手。他始终背对着众人,终是看不见他的眼睛。
…………
沙加,我是不是个勇敢承认爱情的人?
…………

沙加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影,转过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完


[19楼] | IP:已记录| Posted:2006-05-9 11: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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