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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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沙加在黑色混沌的空间慢慢睁开眼睛,与其说是自己醒过来还不如说是在头和坚硬的铁壁一颠一颠的撞击下疼醒的。沉闷的发动机声隔着厚重的铁板传进来,身下颠簸的感觉告诉沙加他正在一辆车上,之前后脑被砸得几乎崩裂的神志此刻却清晰地召唤出痛觉。
“那个该死的德国变态!”沙加愤愤地整理着昏厥前零散的记忆,似乎那个把他死狗般拖上船的德国上尉对他很不合作的连眼睛都懒得抬的态度极为光火,看着沙加袖标上校军衔的面子才耐着性子问了几句,却被沙加几个横眉冷对扫得颜面尽失,终于恼羞成怒一枪杆子抡下去。
“魔鬼,白白浪费了一张漂亮面孔。”沙加回想起来仍为那个上尉看着自己从不可一世到难以置信再到气急败坏的眼神感到忍俊不禁,抬手摸摸伤处感到有些粘手,暗自诅咒着放下手突然碰到一个柔软发烫的物事,“噢......”一声闷哼在手边痛苦地爆发,然后立即变成微不可闻的呜咽。“啊!”沙加立刻缩回手尽量向车门靠靠,“对不起”。听着缩在身旁的那个人含混不清地哼了几声不再言语,沙加感到心里一阵揪心的锐痛,那,应该是个被伤病折磨着的战士,而自己作为他的战友却对此无能为力。
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狭小的车厢象沙丁鱼罐头般挤了二十几个人,受伤的或屈着腿盘坐或不支倒卧在车厢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像地狱里痉挛的尸体。有的则斜靠着被太阳热透的铁墙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站着,生怕不慎触动了躺着的人的伤口。车厢里燥热而潮湿,散发着一股腐朽焦烂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和溃烂伤口的酸臭,让沙加空空的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恶心轻易涌上来。一阵干呕过后,稍微清醒地神志猛地记起了什么,沙加赶紧伸手向自己胸口摸去,在内衣口袋外摸到一个金属坚硬的轮廓,紧绷的心弦一松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还好,徽章还在。”
于是,四周的呻吟声,呜咽声,低语声,微鼾声再度从四面八方交织着涌进耳朵,就象奇异的催眠令人在这片闷热的晦烂里昏昏欲睡。
突然,车子‘卡“地停下来,车外隐约一阵嘈杂,沉重的车门被“哗”地突然拉开,好久不见的阳光“刺啦”一下像扯开的伤口扯开沙加的眼睛,白花花的光线里挤进几个深灰色制服的士兵像对待低等牲口那样大声吆喝着“喝水啦,喝水啦”。顷刻间愤怒,好奇,惊惧在狭小的车厢里泛滥,一双双瞪大的眼睛打量着身穿纳粹制服满脸戾气的持枪士兵,以及他们拉来的混黑混黑的“水”。
“这水没法喝!是臭的!”开始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十几个小时不给饭,连水都是臭的!”马上有人附和“我们还有伤员病号,再不照顾就会死的!”
“那就去死好了!饭?哈哈,你当我们开慈善会的?“门口的德国兵不屑地聒噪着,那种轻贱生命的口吻让沙加感到太阳穴都在暴怒地狂跳,但他还在用轻蔑继续挑战着沙加的理智。“死了就拖出去,省的麻烦。谁死了?”那德兵目光一低,用手一指沙加身侧的地板,“是他吗?”
沙加心头一沉连忙低头细看,那是刚才在自己身边呻吟的滚烫躯体,顺着光源看见他腿上深刻的伤口大剌剌地翻着肉边,出血已经凝结成深褐色,胸膛随着微弱的呼吸急促起伏,而头却倒在混沌的暗影里看不清楚。想必是伤口感染导致了高热,如果救助及时应该能活下来。正想着,那个聒噪的士兵已经伸手去拽那个伤兵的腿,死狗一样把他拖出车子嚷嚷着“这个人死了。把他扔了!”
“不!住手!这个人还有救!只要……”沙加脱口而出的话在目光触及那个伤兵面孔的一刹嘎然停住,心像被利爪骤然绞住似的疼。迪斯马斯克苍白血污的脸在刺眼的阳光下痛苦地抽搐着。
“迪斯!”沙加一翻身冲下车去,把迪斯从那个德国兵的魔爪下抢过来,使劲地摇晃着“迪斯!迪斯!!你怎么样!迪斯,是我,沙加啊!”
“逞什么英雄!你,说你呢!给我滚回车上去,不然把你一块活埋!”那个德国兵回过神来用枪比划着沙加悲愤的脸。
“他还没死呢!如果可以退烧还有救,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懂得尊重生命吗!”沙加毫不畏惧地迎上黑洞洞的枪口,把迪斯护得更紧。那个德国兵被一顿抢白气得直翻白眼,“夸夸”把子弹上膛抵住沙加的耳朵“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老子我现在就送你和上帝谈生命去!”
身后忽然爆出一阵骚动,反抗声像绵密的潮水激越地汹涌着。“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俘虏!这是赤裸裸地罪行,你们该下地狱!”
“对,国际上有战俘对待条约,你们这些变态不能为所欲为!”
“反正也是死,不如拼了!”
“对!对!拚了!!”
车厢里的英军一股脑冲出来,潮水般把那两个德国兵团团围住。德兵见势不妙扯着嗓子喊:“你们,你们这是暴动!暴动!!要枪毙,要……”要挟还没说完那德兵就被愤怒的英兵打掉了枪械揍倒在地。然而,这短暂的僵持马上被身后杂沓的军靴踏地声打破,战俘们一回头发现无数黝黑的枪口已经无情地对准了自己。
“报,报告上尉,那个黄头发的带头暴动!”德兵连滚带爬地奔向他的救兵。“废物!”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那德兵满地找牙,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装模作样地用手绢擦擦手招摇着拨开枪口走到沙加身前,轻佻地挑起沙加的下巴,“嗯?怎么又是你?上校,看来船上那一枪杆子似乎还不够吧?呦,都流血了,啧啧啧,美人落难真让人心疼啊。”沙加猛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眼前人闪着寒光的湖蓝色眼睛,他眼角下那颗黑痣像无言的嘲弄随着冷笑轻狂地在沙加眼里晃动。“看,看什么看!告诉你,少拿你那双狐媚眼睛盯着我,我可不吃你那套!要不是指着你提供点高级情报,早把你毙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哈哈哈……”说着只见他手臂一挥,一枪托结结实实地砸在沙加的眉骨上,沙加闷哼一声右手努力撑住地面,额边撕裂的疼随着滚烫的液体渗出来,流进眼睛里红花花地糊了一片。
剧痛反而让沙加微微冷笑一下,更顽强地盯着眼前狂笑的脸,看着他湖蓝色的长发随着凌厉的怒气张扬,漂亮的面部线条随着自己的挑衅逐渐变得扭曲、不堪。素知纳粹的残暴,落在魔鬼手里本来也不做什么指望,现在更是由得他去,只是不能叫德国人作践了高贵的尊严。
终于,在沙加轻蔑的注视下,嘲讽的笑意从德军上尉的嘴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积怨般的愤怒。“哼,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最讨厌你这种自做清高的伪善者,虚伪!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哈哈,可笑,你只是一个阶下囚!一个下贱的俘虏!”那上尉眼里寒光一闪,戾气大盛,抡起枪又要砸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威仪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住手!”声音力度不大却自有雷霆万钧的气魄 ,那上尉闻之一怔,愣是生生地缩回手来,满脸阴郁的戾气也飞快缓和下来,手里的枪却还不甘心地死死攥着。
“阿布罗迪上尉,你不知道审讯之前是不能自行处死敌方军官的吗?何况还是上校?”沉郁威仪的嗓音带着金属般的冷漠和穿透力由远及近,直插心脉。
“是,我知道。可是……“阿布罗迪冰寒的湖蓝色眼睛此刻露出急切辩白的神色,已经有细密的汗水冒出额头,“可是普拉斯曼上校,这个人是个极端分子,他带头暴动!”
“不用多说,上尉,我都看见了。”普拉斯曼上校跨前一步在沙加面前停住,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怀抱迪斯跪坐着的沙加。正午阳光的直射把沙加蓦然拉进那个人高大深刻的影子,立刻有一种难言的压迫感在周围四散流动开,极近距离的两人一跪一站,沙加只能看见对方穿着军裤修长健美的腿和反射着寒光的锃亮的黑色军靴。
“上校先生。”高大的德国军官缓缓开口,“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吗?”毫无感情起伏的话此刻却像透着奇幻的魔障有那么一种难喻的蛊惑,能相信他吗?沙加使劲抬起头透过鲜血糊住的眼睛无畏地迎视对方的脸,刺目的阳光下那个人脸部深刻的线条隐藏在宽大的帽沿阴影里,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在暗影里跳动着犀利的光芒。
“我怎样才能相信你?”
“上校,你是个聪明人,而我在到达驻地审讯之前也不想制造无端的流血事件,谈个条件吧,让你的人乖乖回车上去。”那个人挺拔地站在直射的阳光下,宽阔的肩膀和窄窄的腰胯在剪裁合体的深色军装下勾勒出雕塑般优美的曲线,修长的双腿笔直地立于沙加眼前,整个人周身闪耀着骄傲威严的气焰,让人无可逼视。 这种倨傲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沙加感到无比羞辱,尤其是对方压倒性的气势更让沙加感到无端的烦躁。由于不能置迪斯不顾,半跪着的沙加只有努力拔高胸膛,无视周围无数森然的枪口,全无畏色地迎面直视回去。滚烫的阳光灼痛了沙加的眼睛,眉梢更多的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出来,可是他全然不觉一样用他最尊严最冷峻的目光逼视对方,就像面对火葬的殉道圣子,无畏而高贵。 “好,我的条件是不能虐待俘虏,要给伤员必要的药品……”沙加沉着地开口,却被阿布罗迪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呸,俘虏还敢谈条件!我看你还真不知天高地……” “让他说!上尉!” “上校!你!”阿布罗迪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上司的脸,明显还不死心:“上校!难道你忘了我们一贯是用枪柄,鞭子和皮靴维持秩序,和这些低贱的俘虏还谈什么条件……” “阿布罗迪!闭嘴!难道你忘了谁才是这里的长官?”阿布罗迪立刻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是拿更加狠毒的目光在沙加脸上肆虐。
“条件达成,上校。”帽沿暗影下的脸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沙加感到他利剑般的目光火一样与自己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焦灼,激起无声的炽烈的火花。相对片刻,普拉斯曼上校略略回头大手一挥,威严的号令深沉而不容置疑,“把俘虏押上车,再给他们一些药品和水,审讯前不许虐待!”
“天啊,上校,你疯了吗?还是被这个小妖精迷惑了?!”阿布罗迪恼羞成怒地抓起沙加的领子,恶狠狠地气息喷在沙加的脸上: “你这个祸害!我警告你,下次如果再用你那双眼睛勾人,我一枪崩了你!”说着眉间神色一狠挥起枪就往下拍,却在下一秒被德军上校有力的大手一把攥住,“上尉,我说过审讯前不许虐待俘虏,你连我的命令都违抗么?”显然被对方严峻的目光镇住,阿布罗迪恨恨地放开手,不甘心地低声叫着:“你是真疯了,疯了,撒加,你一定要给我个合理的交代,不然……” “闭嘴!”
下面的话沙加已经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甚至连那两个人如何转身离开,自己和迪斯如何被拉扯进车厢,伤员如何得到一些救治的药品等等都不清楚,眼前一遍遍闪过的都是普拉斯曼上校最后转身时海蓝色长发惊鸿的影子,脑子里嗡嗡响着的全是那个被阿布罗迪无意中叫出来的名字------ “撒加”“撒加”……“SAGA””SAGA”…… 哦,上帝,他们是同一个人吗?他怎么会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要一次次救我?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无数的问号不间断地袭击沙加疲惫不堪的思绪,颠簸前进的车里,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感到那里坚硬小巧的金属正透着自己的体温。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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